卷一:刀震八方之2.左刀右矛 陇上健儿——陈安(晋-十六国)

狂风吹古月,窃弄章华台。

北落明星动光彩,南征猛将如云雷。

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我见楼船壮心目,颇似龙骧下三蜀。

扬兵习战张虎旗,江中白浪如银屋。

身居玉帐临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

细柳开营揖天子,始知灞上为婴孩。

羌笛横吹阿亸回,向月楼中吹落梅。

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

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

——唐· 李白《司马将军歌 代陇上健儿陈安》

(一)

肥胖、嗜睡、阳痿,昏聩、无能,这些毛病都集中于司马保一人之身,而且他还不到二十五岁。但这位大晋王朝的皇亲国戚自我感觉极好,自豪地宣称自己体重八百斤,天下无敌,这更令人嘲笑和鄙视。不过却有一人对其忠心耿耿,不但为他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在他被害后还为他报仇血恨。这位司马保的铁杆属下便是陈安——一位拥有“无敌三宝”的武林高手。

陈安乃陇城(今甘肃天水北)人,原是西晋南阳王司马模帐下一小小的都尉,正当他准备精忠报主之时,晋王朝发生了塌天大祸: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匈奴人建立的汉赵王国(也称“前赵”,十六国之一)俘虏了晋怀帝,杀死了司马模,陈安小小都尉,不起丝毫作用,便投奔了司马模之子司马保,司马保见到陈安越看越爱,马上重用,宠遇甚厚。

这司马保虽是蠢货,但极爱豪杰,在他心目中,陈安便是豪杰的典型,只因这陈安不但武艺高强勇猛异常,而且装备的“无敌三宝”实在与众不同。

“无敌三宝”第一件便是西域宝马“聂骢”,长丈二,高八尺,造型雄峻,配备铁鞍,日行千里。

第二件乃他左手的兵刃七尺大刀,只看这名儿,估计诸位会觉得这刀挺长挺大,其实他这刀和传说中那种超长柄、月牙状的所谓“关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两晋南北朝时代的刀,还是长条直身的汉环首刀造型;

第三件乃他右手的兵器丈八蛇矛,杆一丈,刃八寸,据说矛头状如游蛇,开叉双锋更如毒蛇张口。当然,也有说丈八蛇矛其实就是“矟”,即普通的长槊,并非蛇头造型。正所谓“矛长丈八曰矟”也。

每每出阵,陈安坐下聂骢纵横如飞,左手七尺大刀劈斩,右手丈八蛇矛拦扎,特异独行,天下无双。杀敌要么左手刀摘取首级,要么右手矛刺透胸膛,要么两手并举连戳带砍……所以便有人感觉这陈安左手如关羽、右手似张飞。当然,正史上的关羽只是疑似用刀,而正史上的张飞并没用蛇矛。

历史上的武林高手中,使双手兵器的不少,如双刀、双枪、双剑、双锤、双鞭等,但多为一对一模一样的,而陈安这两种兵器的风格完全不搭——七尺大刀竟标配着丈八蛇矛,实在忒罕见!

陈安以其“无敌三宝”的独特骁勇闻名天下,赢得司马保的赏识,但也赢得了某些人的羡慕嫉妒恨,其中一个便是司马保的麾下部将张春,你个新来的,凭什么被老大如此看重,待遇比我们这些老部下都强?

张春醋意横飞,纠结一帮哥们对司马保说:陈安有二心,应尽早除掉!

肥胖的司马保边吃边说:我才不信呢,肯定都是传言,陈安多忠诚多勇猛啊!嗯,今天这盘肉味道不错,你们要不要来几口?

张春气个半死,决定自己除掉陈安,便花钱雇佣了武功高强的刺客,埋伏在陈安必经之处,蓄势待发!

接下来,一场让陈安的粉丝们严重幻灭的场景出现了!陈安成功遇刺,所幸伤而未死,滴着血跑了!

这是为什么?看上去如此勇猛无敌的陈安怎么连个刺客都打不过?!

猜测有很多:可能陈安当时没带兵器,刺客突然出手,陈安猝不及防;

可能陈安擅长在疆场上骑马厮杀,不擅长闪展腾挪的步战格斗;

可能当时陈安喝多了,稀里糊涂两眼发花浑身发软惨遭偷袭;

也可能是那位刺客是绝顶武林高手,陈安真敌不过他。

……

反正不管怎么说,陈安伤了,跑了,丢人了,这是事实。谁能想到,这只是陈安的第一次丢人,他在日后还有第二次更严重地丢人。

(二)

此时的陈安像个落魄的流浪狗,他先投奔汉赵国,后来汉赵灭了西晋,他很难受,转而投奔四川的成汉国(十六国之一)。太兴三年(320年),陈安听到了一个比较震惊的消息,他的旧主司马保死了,还不到三十岁,而且自称晋王还不到一年,害死司马保的人就是那个坑害陈安的张春及其同伙杨次。

曾经害自己的人如今又杀了曾青睐自己的人,陈安大怒!他打着讨贼的旗号,装备着他的“无敌三宝”,来报仇了。

聂骢如风,瞬间杀到仇敌所在地——上邽(今甘肃天水)。陈安双刃并举,不费吹灰之力就大获成功。左手七尺大刀一挥,劈死了杨次,右手丈八蛇矛一舞,扎跑了杨春,接着率军进占上邽,找到司马保那“八百斤”的遗体后以天子之礼厚葬。

这一战,陈安可谓一箭四雕,雪了昔日遇刺受伤之耻,报了司马保的知遇之恩,扬了忠勇之威名,得了兵马和地盘。

陈安春风得意,自封秦州刺史,乱世的战火点燃了他的野心,他枕着他的宝贝刀矛做起了美梦:想我陈安,神勇异常,纵观这世上,谁能在我马前走上三合?况且手下又有这多兵马!那司马家的大晋,已是半死不活,五胡蜂起,这个称霸那个称王,我若只做一猛士,实在屈才,为何就不能自立也享受一方霸主之乐?!

陈安的梦想很美好,他为了梦想开始行动。一个相貌奇异的匈奴人引起了他的兴趣,此人便是“白眉大王”——汉赵国君主刘曜,这是一个天生白眉、目有红光、垂手过膝、文武双全的乱世枭雄。

陈安打算摸摸这个“白眉大王”的实力,如他弱,便灭之,如他强,暂且投奔,日后再待机而发。

东晋永昌元年(322年),陈安请求朝见刘曜,得到的回复是:寡人病了,不方便。

陈安怒了:想我陈安,武功绝伦,盖世无双,天下谁人不晓,你这白眉胡虏胆敢小觑于我!怒火消了一点后,陈安冷静一想:这白眉胡虏不会已经挂了吧?陈安不由得大喜,派人打探一番,发现刘曜的部队正流行瘟疫,虚弱不堪,更是狂喜不已,随即率军对刘曜的辎重部队进行劫掠。

统领汉赵辎重部队的将领名叫呼延寔,见陈安带兵堵截,气得破口大骂,陈安不吃这套,刀矛乱舞,一个回合就把呼延寔生擒,余众吓得四散而逃,刘曜的辎重全落入陈安之手。

陈安对被捆绑的呼延寔说道:“如今刘曜已死,你辅佐谁呢?”呼延寔很有种,继续大骂:“狗辈!你备受荣宠,却多次背主,反复无常!你怎能比得上我主!你不久就要被斩首示众于上邽大道,还空谈什么大业,速速杀我,把我的首级悬于上邽东门之上,看我大军进城来灭你!”

陈安火冒三丈,当即砍了呼延寔。但他依旧觉得比较压抑,没处发泄,便派出弟弟陈集和部将张明率领两万骑兵追杀刘曜军的主力,打算将刘曜军灭个一干二净!然而事与愿违,刘曜的禁卫军骁勇无比,非辎重部队可比,陈集刚交手,就被打得一败涂地。

没多久,陈安就得到了两个严重刺激他的消息:他弟被砍了脑袋,刘曜并没有死。

这个白眉胡虏竟然还活着,我两万骑兵都敌不过,还赔了一个弟弟。哇呀呀,痛心疾首啊。怎么办?硬拼吧,陈安琢磨还真未必打得过刘曜大军,认怂吧,前功尽弃丢人现眼。于是陈安剑走偏锋,选择了另一条道!

陈安开始在陇上(甘肃东部)攻城略地,结强凌弱,用他的“无敌三宝”打出了一番天地,一时间当地氐族羌族全部拜服于陈安脚下,陈安的部众已有十余万人,兵强马壮,声势雄壮,陈安又感觉飘飘然了,就这样,陈安开始自立为凉王,还给自己封了一大串官职——使解持节、大都督、使持节、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

陈安越来越疯狂了,就在他乐滋滋登上凉王宝座接受万众欢呼之时,有一个人却对着他嚎啕大哭,且边哭边说:“我不忍见陈安之死啊!”

大好的日子给我哭丧,忒不吉利!这是哪个浑蛋胆敢如此!陈安定睛一看,原来是前不久俘虏的刘曜手下的长史鲁凭。

陈安大怒,下令砍了鲁凭,鲁凭很有种,临死前大喊:“我死就死了,把我的脑袋挂在秦州大道,让我看看赵国是怎么斩杀陈安的!”这架势,和呼延寔一样,看来刘曜麾下真有不少英烈之士。

陈安的暴行传到刘曜的耳朵里,刘曜叹道:“陈安在招贤纳士的时候害死了君子,让那些打算归顺他的人都幻灭了,我知道他已经掀不起大浪了。”

刘曜说的一点没错。陈安的疯劲儿促使他一步步走向灭亡……

(三)

自立为王的第二年,陈安兴奋地率军攻打驻守南安(甘肃陇西县谓水东岸)的刘曜麾下征西将军刘贡,刘贡顽强死守,陈安数日不克。陈安气得七窍生烟,正在此时,探马来报,说凉王啊,出大事啦,咱们的老窝上邽遭到汉赵休屠王石武的攻击!

老窝被端事关重大,不可不补救,陈安赶紧抛弃了南安,回军救援。

陈安的坐骑神速,陈安的几十万大军也是跟着主帅玩命疾驰,遇到石武后杀了一阵子,石武寡不敌众,率军钻进壁垒,也玩起了死守。陈安将刀尖矛尖指着石武大骂:“叛逆!我先逮住你这个胡奴,再杀刘贡那厮!”

别说,刘贡还真来了,现在是石武死守,刘贡不死守了,他杀了出来,直接猛攻陈安后军,陈安全军都在认真努力攻打石武呢,非常投入,哪里想到刘贡突然杀到,猝不及防,稀里糊涂地被灭了一万多人!

凉王!大事不好,咱们后军被刘贡突袭!陈安一气未消,又生一气,赶紧快马奔回救援后军,石武看陈安掉头跑了,大喜,干脆也不死守了,骑兵大规模出动,和刘贡前后夹击。

陈安这次败得那叫一个惨,任凭他个人再武勇,刀矛再狂舞也无济于事,最终收拢了八千骑兵逃亡陇城。

先擒石武,再杀刘贡!——陈安的这番豪言壮语彻底成了笑话。而更惨的还在后面。

刘曜听说陈安被堵在了陇城,喜出望外,亲率大军杀了过来。

陈安看着自己的“无敌三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我那么勇猛盖世,怎么就混到这地步了呢?前不久不还在凉王宝座上欢天喜地嘛。罢罢罢!老子跟你们拼了!

聂骢!驾!陈安亲自率军突围!

陈安的七尺大刀,很努力地砍,确实砍死了不少;陈安的丈八蛇矛,不停地扎,确实扎死了不少,陈安的聂聪,来回奔驰,不辞辛劳。不仅如此,陈安还拿起弓箭,离得近的用刀矛,离得远的用箭射。

可刘曜的人太多了,就算是木偶,站在那里让你尽情来杀,也会把你累得半死,何况都是一些精兵强将。

陈安连战连败,手下的人越杀越少,马上变成了光杆将军。这时突然冲出来一位大将,大呼一声:陈安,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陈安本就一肚子火,听到这话,更感觉受到莫大耻辱,二话没说就纵马而上,刀矛并举。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切是陈安武功生涯中最丢人的一幕!三个回合,仅仅三个回合,他的丈八蛇矛本来想穿透敌将,却被敌将快如闪电的手紧紧握住了,接着敌将往回一拉,陈安竟没能夺过,蛇矛脱手了!

这时陈安其实可以继续用大刀砍人家,可蛇矛的被夺,让陈安遭遇平生最大的打击,他崩溃了。不但没有还手,而且拨马就逃!他不想继续了,就在蛇矛被夺走的瞬间,他觉得英雄威名坍塌了,他不想再坚持了,而且他杀了那么久,也确实乏力了。拔罐破摔吧,丢人就丢人了,他逃了。

这位三个回合就打跑了陈安的猛将叫平先,乃刘曜麾下的猛将,史载其“勇捷如飞”。

日渐黄昏,突然大雨倾盆,道路泥泞,行走困难,陈安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但他还不想死。前面有座大山,他想钻入山中,可骑马实在不便,于是他又抛弃了他的聂骢(还有说法是聂聪坠崖而死,这个说法很悲壮),和五六个亲兵步行翻山越岭,晚上躲在山涧中。

这一夜,好冷啊。

(四)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陈安发现雨过天晴了,陈安对亲兵们说:哈哈,雨终于停了,天也亮了!还没等他说完,山涧上万箭齐发,陈安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一命呜呼。

原来是刘曜麾下的部将呼延清带兵发现了他们。当陈安的首级摆在了刘曜的面前时,刘曜笑了,那声音就和陈安当凉王的时候一样,自豪,爽朗,得意……

陈安死了,有人说他只是那个乱世的一个疯子,虽然乱世需要疯狂的人才能得势,但是有些疯子有大谋略,陈安只有小聪明,总的来说终究是个有勇无谋之辈。

作为一个单纯的武林高手,他也不完美,遇刺受伤和蛇矛被夺是污点,让人大大怀疑他的武功是不是花架子。其实呢,陈安的武勇是不打折扣的,但他毕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小说里那种拥有超能量的无敌大侠,是人就有糊涂的时候,就有没力气的时候,就有失误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陈安还是拥有不少粉丝的,虽然他专横狂妄残暴,但他对士兵和百姓很好,与他们同甘共苦,从无特殊,勇往直前,而且一生和汉人的仇敌匈奴厮杀,怎么说也算英雄好汉。

陈安死后,他的故事被代代传唱,陇上便诞生了一曲《壮士之歌》——

陇上壮士有陈安,驱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

聂骢父马铁瑕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当前。

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聂骢窜严幽,为我外援而悬头。

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

当刘曜听到这歌的时候,非但没有笑,反伤感起来,并下令乐府传唱。而五百年后的大唐,祖籍陇西的诗仙李白也为老乡陈安的壮举所感触,挥毫写了《司马将军歌-代陇上健儿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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