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侠生得极为俊美,那种在菜市场上走一趟,能被姑娘们的手帕和瓜果砸出满脸淤青的美貌。
大侠的娘觉得不能辜负儿子的美貌,必定要让儿子有一身与美貌相匹配的本领,方才称心如意。
阿娘望子成龙,奈何大侠是天生的草包,身为武林盟主的舅舅呕心沥血教了他十八般武艺,大侠一出门依然能被几个地痞子打得落花流水,鸡飞狗跳。
大侠又一次被常找他麻烦的一个流氓欺负得痛哭流涕回家后,阿娘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把大侠踹出了家门。
大侠痛定思痛,倒也收起了平日怕这怕那的胆小性情,从家门口的柴堆里抽出根一米长的火柴棍,风风火火地找流氓报仇。
大侠打听到流氓又去了赌馆,他是听娘话的乖宝宝,平时多看一眼赌馆妓院都要自觉地扇自己几巴掌。
大侠纠结得眉心皱起了川字,拐着火柴棍在赌馆前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大侠从早上纠结到了天黑,肚子咕噜噜地响了又响,终于放下火柴棍瘫坐在赌馆前,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心里恶狠狠地戳了流氓几千刀。
一时想及阿娘曾经拿着戒尺敲打自己,不要整天想着伤天害命,便乖乖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大侠饿得头昏眼花,巴掌自然扇得有气无力,但他脸皮太薄了,小小一巴掌就在脸上留了个红印。
这时,流氓在赌馆输得几乎裤子都让人扒了,被庄家招呼着扔到门外,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消停。
正好滚到了大侠面前,凄苦的大侠刚打了自己一巴掌,看见流氓像蔫了的小白菜看见水一样,猛地想扑上去掐脖子挥拳头。
无奈坐太久了,腿脚抽筋爬不起来,支起半边身子摇摇晃晃地倒在流氓怀里。
流氓见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立刻狗腿地接住,再看美人委屈气愤模样,不禁搂着大侠的腰又捏了把他微红的脸颊,末了意犹未尽地揉搓几下指尖,回味大侠脸上堪比剥壳水煮蛋的滑嫩触感。
大侠横遭死对头调戏,呆愣在流氓怀里动弹不了,死命思考人生。
阿娘没有教过大侠,男孩子被流氓调戏了该怎么办,是打死他,还是打死他?
大侠在脑子里转了九曲十八弯,依旧拐不出来,这下做不成乖宝宝了。
气成猪肝脸的大侠啪地一巴掌盖过去,又赠送了一拳直击流氓的鼻梁。
流氓混了多年,还是比大侠的三脚猫功夫多点能耐的,被大侠盖了一巴掌后立刻挡住后面的重拳,轻易将大侠反折双手牢牢按在身前。
流氓笑得春风得意,还有心情给用大眼睛怒瞪着他的大侠做了个鬼脸。
大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怒火和饥火一齐熊熊燃烧,眼眶渐渐湿润了。
流氓盯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狼狈地泛出了水花,他一向喜欢看大侠这副委屈又不敢吱声的模样,却突然觉得不是滋味,表情不自然地放开了大侠。
2
流氓招待着大侠在路边摊吃了碗馄饨,临了摸遍衣袋和鞋底都搜刮不出一枚铜钱。
大侠心安理得地坐在摊上,乖巧地看着流氓捉襟见肘的模样,全然无动于衷,嘴角却悄悄地钩起一个小弧。
想起阿娘告诫的不可随意取笑他人,又悄悄地抿紧嘴唇藏起小弧,双手掩在桌底下激动地抠着凳子。
流氓终究不是四处抢劫的真流氓,向来以优秀青年自居,无奈之下,只能跟馄饨摊老板商量好,他留下来洗一夜碗抵消饭钱。
流氓蹲在地下扑哧哧地洗着满盆冒尖的碗筷,大侠这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也蹲在地下,水灵灵的眼直望着流氓娴熟的洗碗动作。
流氓被小少爷又惊讶又乖巧等待的专注模样刺激得洗个碗比打架还用心,不由地加快洗碗动作,炫耀似地显摆自己的敏捷。
一旁的老板边卖馄饨边不时不安地回头看看地上的两个傻子,担心流氓把他碗给洗摔了。
流氓忙了一晚上,终于抵消了这万恶的债务关系,从洗碗盆边站起来伸伸懒腰活动一下筋骨,碍着大侠在身边才没有跳起来踹几脚桌脚,宣告老天,我自由了。
流氓勾肩搭背地勾搭着大侠一路走回大侠的家。
夜色深沉,路过的人家门口的红灯笼摇曳着透露出朦朦胧胧的光亮,流氓在这朦胧光影中,几乎看不清脸,只让人觉得鼻梁异常高,眼睛异常有神,整个人挺拔又俊秀,显露出了掩盖在痞气下的让人信赖的正气。
大侠异乎寻常地任流氓拉着他的手,安静地跟着流氓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他有些缓不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竟乖乖跟着流氓走了,不敢相信一直欺负他的流氓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对他贴心照顾起来。
但他没有任何反驳,胆小怕黑的他觉得被流氓拉着手很安心,隐隐希望回家的路再长点,最好是无尽头的,他和流氓可以手牵着手走到天亮。
流氓给大侠讲着他闯荡江湖的故事,他吃过苦结过仇,淌过血也流过泪,最后心灰意冷回到小城,平日里帮人干完活后就喝喝酒赌赌博,日子比神仙过得还痛快!
流氓讲得口水飞溅,那股子正气早丢到爪哇国去了,痞里痞气地劝告着大侠,别被他整天做白日梦的娘给糊弄了。
大侠这傻啦吧唧的小白兔一到真正的江湖,用不了一天就被老油子们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大侠应当按照自己的喜好去书院念书,考状元可比当江湖大侠容易多了。
大侠暗暗挣脱了流氓的手,身子悄悄远离了点,他没有回话,满心的不爽快,面上还是认真听话的神态。
大侠简直觉得自己刚刚的突然心动是眼瞎了,他不喜欢重新流露出痞气的嘲讽他是小白兔的流氓。
阿娘说过,这种人不是好东西。
枉费了流氓难得的好心,大侠一句话也没有放在心里。
终于走到家门口,大侠别别扭扭地低垂着头向流氓道谢,莫名和死敌和解令他很不爽,将来他打得过流氓了,却找不到理由找他,想想都觉得委屈,好像他一辈子打不过流氓似的。
但流氓今晚又请他吃馄饨又送他回家的,不向人道谢就不是大丈夫所为了。
流氓饶有兴致地看着大侠脸色变来变去,自以为藏得深却什么情绪都泄露了出来。
流氓禁不住摸了把大侠通红滚烫的脸,对上他抬起头来惊愕的表情,冲动地亲了下大侠微咧的嘴唇。
大侠这回没有再九曲十八弯试图拐出来别冲动杀人,他条件反射地砸了流氓一重拳,流氓的鼻子这次不幸光荣牺牲了,冒出一股股鼻血,不知道鼻梁是不是塌了。
大侠手脚并用,拳打脚踢,分不清是气愤还是慌乱,对着流氓一阵猛追狂打。
平时轻轻松松能招架大侠的流氓暗呼自己看走眼了,这哪里是小白兔,分明是爪子锋利的野猫啊,再不跑快点皮都要被撕下来了。
流氓丝毫不敢动手打回去,之前欺负大侠最多是摸摸腰捏捏脸,那么嫩的脸一巴掌盖过去,估计都肿成猪头了,流氓不舍得美人受苦,再加上亲完美人后心神震荡不定,只想着赶紧逃跑,回去再想想自己怎么突然就中邪了。
大侠追杀流氓直到巷口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望着流氓的身影匆匆消逝在夜色中,神思恍惚,无意识地摸上自己嘴角。
接着,大侠啪地一声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脸立时红肿起来了。
他不可置信地意识到,自己的惊乱多过于愤怒,回想起那个短暂的吻,他竟有些遗憾没有狠咬流氓一口,以后可没有这种机会了。
流氓总仗着自己见多识广,欺负没见识的大侠,让大侠对他又佩服又气愤,两人纠缠已久,大侠不知不觉地对流氓动了心而不自知。
大侠被内心惊天动地觉醒的想法震碎了三观,他没有心思思考阿娘有没有告诫过他,男孩子不可以和男孩子在一起。
只感觉天塌地陷,他脏了。
3
大侠带着猪头脸回了家,阿娘深更半夜起来给他开门,咋一眼看见自己的天仙儿子下了凡投胎成猪八戒,差点儿两眼一翻昏过去。
“心啊肝啊,娘对不起你啊,阿娘把你生起来没有保护好你啊……”
大侠生无可恋地看着阿娘跪在佛前对她心中漂亮的儿子念念叨叨,嫌弃地不愿多看一下他的猪头脸,只好乖乖地拿着阿娘大发慈悲施舍给他的热鸡蛋,老老实实回房间敷一敷脸上的青肿。
大侠的爹冷眼旁观了母子两个常年的闹剧,吹胡子瞪眼地敲响了大侠的门,把儿子从发梢批评到脚尖。
大侠娘不忘往日闯荡江湖的荣光,一心想教导儿子成为行侠仗义无所不能的大侠,大侠便言听命从,事事以阿娘说为准则,大侠爹只求大侠能像个正常的男孩子那样有点主见。
大侠爹唾沫飞溅的样子令大侠诡异地想起了流氓,看着苦口婆心的阿爹,大侠觉得流氓痞里痞气的样子竟也不可恶了,毕竟流氓也是真关心他。
大侠心虚地放下一次自己的傲娇。
他终于承认,他想流氓了,虽然才刚分开没多久,而且当着阿爹的面想念另一个男人,总觉得很羞耻很无底线。
天哪,大侠想,他真脏了。
大侠爹见儿子越敷鸡蛋脸越红肿,探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很好,烫得可以煮鸡蛋了,忙地一迭声喊大侠娘给儿子请大夫,连让儿子明日准备去书院念书的事都忘说了。
大侠还傻傻地坐在床头,满脑子的“我脏了,我脏了……”。
三年后,大侠,哦,不对,是书生,书生骑着驮了两个大书箱的马,赶着上京城去考状元。
马慢腾腾地走在山道上,前面牵着马的书童不时唱着歌。
不知是哪里的乡野俚曲,粗野得很,三两句不离亲亲抱抱,书生听得面红耳赤,低垂着头呵斥书童快点赶路。
书童,哦,流氓一把搂住了书生的细腰把他抱下马,搂在怀里虔诚地碰了碰他的唇。
他从第一次见到书生就爱上他了,但书生太纯洁了,让流氓不敢相信他们能有两情相悦的一天。
书生又是转不过念头,怎么又被流氓亲了,狠狠地推开了流氓,强作镇定地自顾自向前走,抛下了流氓和马。
书生慢悠悠地在前头走着,一路山花烂漫,风景秀丽,流氓牵着同样慢悠悠晃荡的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书生听着流氓紧跟着他的沉稳的脚步声,嘴角悄悄地钩起了小弧,大踏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