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八方横野（上）

众人赶到之时，只见山坳下方，数百名契丹兵士整列队形，齐刷刷站成军阵，当先一行是十数将领模样之人，骑着马威风凛凛看向山上，旁边一人高举杏黄将旗，在坳口山风鼓荡下，呼呼作响。林甫煌不识契丹文字，不知旗上写的什么，向身旁一人看了一眼，那人也摇头不知。

正疑问间，只听底下一名将领一阵呼喊，又听一人用中原话喊道：“述律将军在此，尔等速速投降，否则将军大旗一挥，将尔等踏为肉酱。”

徐超高声喊道：“契丹狗贼，爷爷在此，速速上来受死！”

那将领说了几句契丹语，当先的两行兵士，手持斧盾，齐齐向坳口攻上，徐超见这些小兵进入坳口，手中青旗一挥，绳索砍断，数根巨木自坳口滚下，越来越快，冲向那些契丹兵士。契丹兵士却不慌不忙，俯身斜列成一排，两人一盾，紧紧顶住盾牌，当先巨木一撞不倒，徐超怒骂一声，手中黄旗一挥，坳口上方，众多青壮村民一齐露面，将山顶巨石推下，盾阵霎时被破。众村民眼见契丹兵士在下，纷纷抱起石块砸下，坳口狭小，契丹兵士无所走避，慌忙之间被砸者不少，盾阵一破，后来巨木再无阻挡，滚滚而下，三十来名契丹兵士，登时死伤殆尽。

契丹将领不慌不忙，待巨木滚完，手中马鞭一指，又是两队契丹兵士，山顶众人正待投石，早有契丹弓手守在两侧，扬弓拉弦，众村民不懂闪避，霎时便有数人中箭，沿坳口滚下。林甫煌抄起长弓，搭珠连射，专门杀两侧的契丹弓手，契丹兵士瞅准来箭方向，持盾挡在弓手身前，两排兵士稳稳向坳口走去。

眼看这些兵士爬上坳口陡坡附近，双方距离只有数十米，只听徐超高喊一声：“拉！”，接着便是一阵土石翻滚声音，原来是陡坡位置早布置了滚动的圆木，用绳索控制，一拉一转，契丹兵士脚下圆木翻滚，登时立足不稳，纷纷摔倒在地，山顶众人，居高临下趁势一顿乱砸，契丹兵士毫不气馁，俯身抱紧圆木，山上人手不够，一时拉拽不动，契丹兵前赴后继，眼看就要冲上坳口。

徐超道：“林兄，你先走！去请救兵。”

林甫煌弯弓搭箭，射倒冲在前边的一名契丹兵，道：“怕死你自己走！”

徐超知道他还为刚才之事生气，道：“你去请救兵，我们尚能撑得一时。”

林甫煌道：“书信已发出，我要守到最后，你！”一句话未完，忽地一声低呼，一只羽箭射中他左肩，林甫煌忍痛发箭，射倒那名箭手，拔出肩上箭簇，道：“你走吧。”

徐超脚一跺地，道：“刚才的事，是我不对！”林甫煌听他道歉，正欲回头，忽觉双臂一沉，气力全无。

“对不起！三弟，带他离开！”原来徐超出手，点了他腰间穴道。

身后那人道：“二哥，你走！”

林甫煌怒道：“放开我。”

徐超却不理他，道：“三弟！我要你豁命护他！你做得到吗？”

那人又喊一声二哥，徐超将头一扭，那人一顿，弯腰将林甫煌扛起，沿着山北沟谷下了山，那人观望片刻，见远处没有敌人，背着林甫煌奔云州城去。

行了里数，出了山界，远远已望见云州城墙，那人长舒一口气，将背上林甫煌扶正，正欲大步向城中奔去，忽听得马蹄声响，十数骠骑呼啸而来，二人一看，正是契丹兵士。

为首那官兵哈哈一笑，马鞭一挥，身侧两人手持弯刀，急冲而来，那人将林甫煌向身旁放下，解开他腰间穴道，道：“夺马。”

林甫煌未及反应，两人已冲至身前，那人抽出腰间短棍，腾空一跃，将一人打落马下，林甫煌血脉方通，仍是无力，勉强抽出长剑挡住弯刀，却是无法夺马。

那人见状，勒马跃下，一伸手，将林甫煌托上马背，猛地一拍马臀，又抽出腰左短棍，与手中短棍并成长棍，拄地站在路中，一动不动。

林甫煌胯下骏马吃痛，倏忽已奔出数丈，早有几骑悍兵从旁要追，那人将脚下一截树干挑起，一棍打成两截，击倒两马，提棍向另外两马冲去。那两契丹兵见他彪悍，分向两侧追去，那人见状，快步向后奔去，眼看离道路窄处只有几米，忽然一个趔趄，背上中了一箭，那人反手一拔，又向前急跨两步，拦住去路，离那马只有几步距离，提棍跃起一击，终于差了几尺。那两人已穿过窄口呼啸远去，不等他追上，又有数人挥舞长枪跟上，那人长棍挥舞，一一挡下迎面刺来长枪，为首那人见他挡住去路，大叫几声，一人取出号角，仰天长吹，余下数人悉数抽下背上弓箭，齐刷刷朝他射去，但见他左右分使双棍，呼呼生风，竟是将来箭尽数挡下。

那人见箭势稍弱，不禁哈哈大笑，道：“契丹狗儿，来啊。”话刚一出口，只觉背上吃痛，原来方才过去那两人回转身来，射出暗箭。那人哎呦一声，却是面不改色，侧过身子，警惕两侧，只见正面五人一字排开，架起长枪，向他齐齐冲来。他短棍扫去右侧暗箭，难以分心，背后吃痛，止不住面上冷汗直流，忽听得两声惨叫，余光一瞥，只见林甫煌去而复来，长剑横扫，将两人刺下马背，一俯身，捡起一人身上弓箭。

那人见他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不禁叫声好，双手一拧，接上长棍，面向五人，哈哈大笑，道：“来。”说话间，听得耳畔破风声响，两马应声倒地，马上两人狠狠摔下马背，其中一人未及落地，半截长枪反插入胸，当场气绝，其余三骑攻势不停，林甫煌张弓搭箭，双箭并出，又再射倒两人，高声道：“夺马！”

那人早有此意，纵身跃起，一个旋身，一棍将马上之人击落，顺势落到马上，马势丝毫未停，直向林甫煌而来，林甫煌不多说话，调转马头，向云州城奔去。奔了里数，远远望见尘土飞扬，向他二人方向滚滚而来，林甫煌道：“太好了，是官军，我们快走。”不由得猛蹬了两下马腹。

两人又奔出一阵，双方距离不过里数，这才瞧清楚，对面竟是百十来骑契丹骑兵，两人急急勒住马，环顾四周，不敢多犹豫，便往左手一片密林方向而去。那契丹兵看清他二人，早已分兵拦截，契丹兵士惯于骑射，马势不停，口中呼号此起彼落，两人背后羽箭纷纷而来，两人侧身回避抵挡，不禁马势稍慢。眼看就要被契丹兵士追上，林甫煌索性搭弓，朝冲在前边的几人射去，那为首的一人亦是侧身闪避，竟未射中。

林甫煌眉头一皱，抽出最后三支羽箭，斜张长弓，三箭齐发，向背后人马射去，果见为首那人座下快马中箭前扑。那人双脚一蹬，稳稳站在当地，反手抽出背上长弓，刷刷刷，连珠快射，向林甫煌背后飞来。老三眼见情势危急，马势一顿，提棍便挡，虽是扫落数支，但后边大队人马也已追至，他二人边挡边退，好不容易逃入密林丛中，这才翻身下马，却见老三脚步一趔趄，林甫煌忙上前去扶，原来他背上中了三支羽箭，深深没入身体。

老三勉强一笑，道：“不碍事，快走。”

林甫煌见他伤重，已是气喘吁吁，忙将他扶好，道：“也好，我们快找寻一隐秘之处。”老三道：“你先走，我来断后。”林甫煌将他扶好，道：“你已因我伤重至此，合该由我护你，我们走吧。”

老三走了两步，只觉脚下乏力，道：“我命不久矣，如此走法，你我都得死在此地。”

林甫煌道：“若真丧命在此，也是命数，你又何必多言。”一面说，一面搀着他往林中走去。老三叹了一口气，只得勉力迈步跟上。

走了不到百步，只听得林中窸窣的落叶声响，一人喊道：“在这儿，上啊！”

林甫煌苦笑一声，将老三扶到树旁放好，抽出长剑，他之前不断奔走，心中尚有几分脱身之希望，倒有几分紧张。此刻深陷重围，既知死期，反而心中坦然，长剑指地道：“林甫煌在此，谁敢上前。”

只是契丹兵士素以勇武为荣，又大半听不懂他说话，抽出腰间弯刀，一齐聚上。林甫煌握紧剑柄，不待多言，长剑直刺而出，为首一人避无可避，正中胸口。他平日研习剑术，讲究快慢交替，一点刺出，必要有万钧之势，此刻临危应敌，恣意挥洒，剑势如暴雨狂倾，片刻间，已有数人染红，林中枯叶受剑势所扰，纷纷落下，一时飒飒生风。

众契丹兵士见他攻势凶猛，难以抵挡，有眼快之人，便瞅准地上老三，提刀而去。林甫煌见了，一剑横扫，逼退众人，转身急急追去。如此一来却也露出背后空门，果然有人提刀攻上，林甫煌哪里顾得上，长剑急刺，硬生生逼退靠近老三那两人，却也回剑不及，只听噗嗤一声响，弯刀已砍上他背部，他一个趔趄，左手拄地，腰身后仰，长剑倒刺而出，直入那人咽喉，一击毙命。
林甫煌回身站起，老三也缓缓站起身，咳了一声道：“我掩护，你先走。”

林甫煌左手抹去嘴边血迹，道：“同生死，共进退。”说话间，只见一条长鞭直刺而来，林甫煌侧身一避，长剑刚格开长鞭，迎面一爪，逼面而来。林甫煌腕上急使力，长剑竖劈而下，只听咔嚓一声金铁相击之声，来人已伸铁爪，抓住他长剑，紧接着鞭尾倒转急刺林甫煌腹部，林甫煌急松长剑，左掌一沉，右手一压，拿住他手腕，那人左掌一翻，就要抓他腹部。林甫煌知那爪颇具锋芒，不敢硬挡，右掌横翻，缠上他小臂，双手齐齐使劲，将他向自己一拉，接着双掌顺势斜着一推，击向那人胸口。

初时那人鞭势凶狠，林甫煌未及细看，全凭掌下反应拆招。此刻已占上风，不禁一瞧，只见对面之人一身华贵戎衣，长发向后斜扎，眉目怒视，竟是一名女子。林甫煌心念急转，双掌向外一扩，分击那人两臂，将她向后推开数步。弯腰刚捡起长剑，一只羽箭已射中他肩头，他长剑拿捏不稳，又再从手中掉落，却见他左手一捞，反执长剑，斜指地面，右手猛地拔出羽箭，扔到地上。他甫受新创，引动旧伤，不禁身子一晃，退了一步，靠住背后一棵大树，抬眼看眼前众人，明知死期将至，眼神朦胧之中，恍惚却觉得此情此景倒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那女子站稳脚步，扬起长鞭，横眼又向他扫出。林甫煌闪避不及，举剑侧挡，女子近身缠斗他不过，也不再靠近，长鞭挥扫劈刺，只是消耗他体力。林甫煌手中长剑本能自卫，耳中只闻金铁相击之声，兵刃相交已是数十招，只觉鞭劲霸道，自己左臂慢慢酸涩。果然嗤地一声，鞭头擦过左臂，又划下一道血痕，林甫煌手中长剑一晃，终于没掉，勉力扫开刺向胸口的一鞭。此剑幅度太大，险些回剑不及，他心念急转，改用双手握剑，专心护在中央，那女子拆了几招，见攻取不下，便不向胸口劈刺，专向两侧扫。林甫煌不敢向两侧甩开，登时两臂受创，鲜血直流。那女子见他满身血迹，犹自顽强抵抗，不禁怒上心头，鞭势更狠，林甫煌凝神定气，一招一招勉力挡下致命之招，早已冷汗直流，湿透衣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