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的学生明台毕业的时候,他把压箱底的手表送给他,眼底都是珍而重之的关怀。他问他:“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会想念这里吧。这里的人呢?也会偶尔想起来吧?”可当他提步离开,背对向他,眼中关怀更甚,可嘴里说的却是:
做我们这行,不需要道别。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各自都有执着。而如何坚守这份执着呢?有的人用热血斗争,有的人用隐忍坚守。
而有的人,用破釜沉舟。
王天风,就是那破釜沉舟的最后一种。
所以都叫他疯子。
飞机上见到个好苗子就掳了人家硬当他学生,知道了人家是自己战友的弟弟还是不放过;利用一个死囚的可怜身份绑住明台,让他为军统效力,脸不红心不跳的做卑鄙小人。
明台和于曼丽通过最终考核可以毕业了,别的军校老师都说什么要“珍重自身,保家卫国”,可他不说。他说:
“我教了你们很多,百炼成钢,死地求生。说到底不过一句话:
舍得牺牲。”
和明台告别之后,他回到办公室,细细抚摸他临别送他的西装和写给他的信,眼神里辨别不出什么情绪。然后他转身走向办公桌,一笔一划写下:死间计划。
是亲手,将明台推入死地的计划。
不光是明台,伴随他多年的副官被他亲手杀死,他看着郭骑云讶异的眼神,拿枪的手连哆嗦都没打一下。
别人的命他不放在心上便也罢了,就连他自己的命,他也舍的就像不过丢了一方手帕。甚至至死都被认为是叛变者也没有所谓,被自己最中意的学生亲手杀死也没有所谓,他淡然的像是要去旅行。
就连明楼这样胸怀这样眼界的人,都曾说过:“我想光明正大做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可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所谓。心知肚明自己到上海是有去无回,他还问别人:知道我来做什么?郭骑云一脸正气的说他是来主持大局,他也不解释,不过就嘴里衔了颗棒棒糖,像是开玩笑一样说了句:
回来送死。
一个连声名和性命都半点不在乎的人,不意外能决绝到不给自己不给别人留半分退路吧?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些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都毫不在意呢?
因为相比名声,相比活着,他有更加在意和相信的东西。
抗战必胜。
这句各路雷剧里出现频率高到不像话的口号,突然就像是戳中了水包的一根针,刺得我哭的像条在水里煮了一天烂海带,停都停不下来。那一瞬间我被他眼里那点盼望的带着信仰的光晃的都睁不开眼睛,头一次觉得一个人若有什么能抛却生命也要坚持的信念,那就算舍了这条命,竟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于是,他被他最中意的学生亲手杀死,成功展开了死间计划,而自己,以背叛者的名义被打入地狱,铁骨铮铮了一辈子,却顶着个汉奸的帽子告别。
他用他的死证明了他当年教过明台的:
一个好的特工,唯一的生存根基就是,不畏死;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谁也别信,除了你自己。
若是一个原本狠毒的人做这样的事,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若是一个善良的人做这样的事,那是伤人一千,自损一万。
是,虽然很多时候他装着心狠手辣也做的心狠手辣,可这个老师,他真的,是个有着一颗柔软心脏的人。
他曾和明台说起过他的教学生涯:
“我在这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孩子,有的送到了前线,有的送到了敌后,有的送进了坟墓。他们有的温和,有的敦厚,有的烈性,即便是有贪生怕死的,也都是好孩子。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此时,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不是铁石心肠到看不见孩子们受苦牺牲,只是山河破碎国将不国,总要有人用牺牲来换取胜利。而作为老师,能做的,也许只能是让牺牲的那一刻晚一点,再晚一点。
明台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他在心底里一直把他当成儿子对待,死间计划开始之前,明台邀请他参加订婚宴会,明楼问他要不要去,他脸上突然就涌上那样温软柔和的表情:
死间计划开始,他诱骗明台进去围捕圈,他去见他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他一声:
“你要不要去见见你的未婚妻?”
那时他不知道明楼会救他,只是想着,若是一定要离开,至少让他少一桩遗憾。
甚至在最后一刻,他刻意去再次提醒他:不要相信任何人。
若是明台听了他的话不信他,那这条命也就保住了,他带着矛盾的心情给他破绽又推他入局,他想让他活着又不得不让他去死,这样的煎熬里,他得有多苦啊。
可他也一早就说过:
那么就无论有多少苦难,只要是为了最后那一刻的胜利,他都能扛得住。
不知道为什么,王天风死的时候我忽然松了一口气,像是解脱。他这一生都在强迫自己狠毒强迫自己硬下心肠,那一刻,在他终于能预见到光明结局的那一刻死去,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只是他被割喉而死,没能留下什么话。不过我想若是他能说,一定又是用那种闲闲的毫不在意的语气,眼神却是真诚坚定的告诉你:
捐躯赴国难。
视死,忽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