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休假回家,第一天正好父亲旧友登门拜访。父亲去世多年,还跟我们家来往的旧友很少。要来的两位,用我们四川土话叫“同年爹,同年妈”。同年爹,顾名思义,就是跟我父亲同年生的叔叔,年轻时候应该是拜了把子,各自的孩子自然称呼对方父母:同年爹、同年妈。
同年爹是县城里的一个基层干部,我从小到大只见过他几面,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
同年妈是个没啥文化的家庭妇女,据说她和同年爹是远房的表亲,青梅竹马。大了要结婚,家里人都觉得不妥,怕招非议,极力反对。但同年爹很坚决,非她不娶,把这门亲事订了下来。
人年纪轻得时候,立下非谁不娶,非谁不嫁的誓言不出奇。我们总天真地以为恋爱就是婚姻的全部,像孩子吃糖般兴奋甜蜜。其实恋爱中的甜蜜,更像有些大人喂孩子吃药前的那颗糖,那是一剂“药引子”。婚姻是颗苦果,要的是结婚的两个人互相扶持齐心吞下它,化掉它,溶成液体,才能充分汲取其中的养分。
当然,同年妈没有文化,但姿色还是很有几分的。个子中等,皮肤细腻,身材修长匀称,五官端正,是很大气的美女长相。现在年近60也没什么皱纹。
所以我每次听我妈讲起同年爹和同年妈,总忍不住想同年爹应该是为了抱得美人归才打响爱情保卫战的吧。
上午我和姐姐有事,直到中午才见到同年爹、同年妈。
几年不见,同年爹头上的白发多了些,显得更儒雅了几分,同年妈还是老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同年爹,一身老干部的标准行头,干净的衬衣,隐约能看到衬衣里的白背心,灰色西服裤子,一双黑皮鞋。
同年妈一向是爱美的,脸上有些淡妆,但可能节省,底妆不太好,有些浮粉,眼线、眉毛和发型都是中年女人的流行审美。妆容是俗气的,可谈吐不惹人生厌,很自然。
午饭时,同年爹大谈家乡这几年的发展趋势,政治动向,同年妈不太插嘴,就我和姐姐跟同年爹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中途冷场时,同年妈就看着我们说:你们聊这些,我是听不懂的。她是那种眉眼带笑的人,显得很温柔。
同年爹不是那种油滑的老干部,不太擅长说场面话;也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干部,不摆架子。说话和善,不太用语气很激烈的词。谈政治,却不吹牛,知道一点说一点,不像有的中年男人说起政治,牛皮满天飞。同年爹,是对这个社会,没有戾气的人。他像一池水,气质安静悠然。
他抿着嘴,微微笑,看了看同年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说话了。听同年妈和我妈聊家常。
聊着聊着,话题免不了又回到了政治上。同年妈和我妈又忍不住自嘲两句,同年爹依旧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继续。
男人那句常挂在嘴边的“你们女人懂什么”,是没有的。中年男人对自己老婆的不耐烦与嫌弃,也没有的。
给他斟茶时,我注意到了同年爹的水杯,老干部标配的玻璃杯,里面是浓浓的茶水,茶叶占了瓶子三分之二的空间。可爱的是,这水杯外面,有个墨绿色的针织套子,用得已经有些旧了。这一看就知道是同年妈织的,同年妈针线活很厉害,经常织一些包、拖鞋送给亲戚朋友,手工了得。
其实同年爹也才刚过60岁,气质打扮都挺儒雅,外出活动应酬假使有点歪心思,正是年轻少女少妇喜欢的儒雅大叔。
可这针织水杯套子不是婚戒,甚是婚戒,提着出门,等同带着同年妈出门。要是稍微大男子主义一点,根本都不会用,这也等于把“爱妻”“妻管严”刻在了脸上。
同年爹和同年妈的关系和相处方式颇有些温润如玉的意思,轻松舒服,如果说婚姻就像夏天,那他俩是夏天的风,气温是炎热的,但风缓和了这份炎热,缓和得自然轻盈,不着痕迹。
饭后闲聊,姐姐端来了冰西瓜。同年妈爱吃西瓜,乐淘淘地吃起来。坐旁边离挺远的同年爹,不禁探着身子,轻声提醒:“这个太冰,你少吃点,你的胃受不了。”
看贪嘴的同年妈,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就直站起身在同年妈面前嘀咕:“别吃了,胃会受不了。”
同年妈捂着嘴里的西瓜,哈哈笑了笑,“好好,太好吃了。”
当然,同年爹对老婆也不是百依百顺,还是有“叛逆”情绪的。
下午闲聊几小时后,同年爹有些坐不住了。他几次探起身子来,想拿手机给同年妈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可每次,同年妈都正聊得起劲,他又实在硬不起头皮打断,只好收起手机,眼巴巴望着同年妈,欲言又止。
最后,我看着同年爹站起坐下的着急样子,忍不住笑了。同年妈这才反应过来,半埋怨半玩笑着说:“看带他来,就是坐不住,走吧走吧。”
我妈怂恿道:“下次别带他来,反正你来过了,识路,下次自己来。”
同年妈不好意思笑笑:“不太熟的路,出门得跟着他,他才找的到。”
同年爹看着同年妈,狡黠地笑了笑,认真地说:“是的,没有我,她找不到的!”
语气诚恳,有得意,更有宠溺。
临走,聊到体重,同年爹站起身骄傲地说:“我没有发福,我才120多斤。他们同年妈最近才长胖了,都116斤了。”
坐在沙发上的同年妈一听,昂起脑袋,分外不服气望着他说:“你乱说,那个秤是坏的,你才116斤,我轻得很!”那样子像个小女孩。
他看着她笑得眯起了眼睛。
平淡生活里,婚姻最好的样子,大概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