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场美好的婚礼,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他,属于你的他。
春天真的是一个美好的季节。风正好,阳光正好,连花草都正好。
天气温度合适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很微妙。心境真的是和天气好坏成正比的。就像下雪天下雨天适合读书睡觉,沙尘天只有用狂躁来应对。
重新开工的时候,大家都积极了很多,想必是养精蓄锐的功效。之前宁碧做的关于“礼物”的主题反响很好,很多读者留言说因为看到杂志,借着礼物这个话题,想起了许久不联系的人,大家又重新聚了一次,畅谈过去与未来。因为这个小小的成功,宁碧开心得不得了。
其实很多事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提不上日程的事,并不一定是因为不在乎,有时仅仅是因为没有那种冲动和欲望。
做杂志,自然是需要读者的。功利些说,以阅读量为生的职业,必然是需要新鲜感的,去迎合大众的口味,找到一条弥合读者与编辑之间罅隙的路子。但与其说是在博眼球,不如把它说成是追寻大家情怀的一件事。我相信,社会节奏再快,人们总会有孤独的一面,治愈、文学,始终有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有的人走着走着远离了这条路,但他们还会回到应该的轨迹上来。这里是轻松的,是可以疗伤的,也是可以补充食粮的途径。文字永远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它是不朽的。
无论是碎片化阅读还是电子阅读,或是我一直在坚持的纸媒,他们都是那些如饥似渴的人填饱肚子的乐土。有一天,你累了,空虚了,迷惘了,文字能够帮你找到正确的方向。
参加完妙妙的婚礼以后,我有好多天在想象我的婚礼。
小的时候一直很羡慕在教堂的婚礼,有牧师宣读誓词,气氛庄重浪漫,后来知道不信教便不可以在教堂举办婚礼。草地婚礼也不错,但终究像是明星们呈现给外界的一种方式,像是梦。
现在觉得,一场美好的婚礼,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他,属于你的他。
新一期的杂志主题是“婚礼”。
我觉得,这主题有点太过青涩,谈不出什么厚重的主题,太小清新了些。
没成想,是我错了。
宁碧交给我的卷首语让我红了眼眶。
第二次婚礼
爷爷娶奶奶的时候,只用了一辆自行车。
还有一头猪。
爷爷驮着奶奶,奶奶牵着猪。猪一路哼哼着,就跟着进了村。
那个时候村里条件差,结婚也是父母之命。头一次见面还只会偷偷地瞄对方,不自觉的舔嘴唇,脸是羞红的,捏着衣角,攥出一手的汗。
结婚也远不如现在来的排场大,仅仅是猪羊便称得上阔气,要引得十里八村围观了。经过谁家总会有人探出头来瞧,走远了还要伸着脖子张望。仿佛看得透这家人未来几十年的路。
物质财富始终要和国民经济现状对比才衡量的出高低的,感情却没什么可以拿来掂量的,秤杆幺不出感情的斤两。
那时候也没有柏油和沥青,村里的汉子扛着铁钎铲一铲路上的大石头便是一条路,走的人多了,路的雏形才显得出来。不过,照旧是坑坑洼洼。
自行车这么金贵的东西不介意,小孩子的脚板更不介意,定是要每天在土路上跑个几十遭才算安分的。要是哪天哪个小孩儿没出来疯跑,定是病了,绝不是挨了大人的骂。几声责备是不足以圈住孩子的。
村头的那口井是孩子们的好去处,也是谁家结婚时迎亲必经的地方。井台上早早的贴上了红色的纸块,粮仓和茅厕外围也贴了,说是辟邪用的,看着也喜气些。
老狗忍不住对着噼里啪啦的鞭炮狂吠,自行车摇摇晃晃,爷爷稳着车把。奶奶一手捏着爷爷腰间的衣服,脸上是甜甜的笑,是属于少女的甜蜜与娇羞,但是不明显,不张扬,是那个年代的质朴和青涩。
成家后的数十年,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过了很多。生儿育女,种田养家。过得虽是靠天吃饭的日子,但一家人勤勤恳恳,与村里人相处融洽。
爸爸和姑姑上初中的时候,从村里去了镇上住校,半年回来一次,也省下路费。爸爸和姑姑都不算很调皮的那种,懂事的很。每个月寄一次信回来,说说遇见的趣事,还有自己的学习情况。像是在做什么汇报。送信的大哥每次经过家门口,从军绿色的布袋里掏出信的时候,都是合不拢嘴的笑,奶奶也是。
“孩子们又寄信回来啦。你们可真有福气。”
“是啊,这两个孩子可真让人省心。”
邮差走的背影也是绿色的,树也是绿色的。树下的奶奶在树荫里也是绿色的。年轻的心情也是绿色的。
早晨趁着天气凉快,露珠还没蒸干的时候,爷爷早早的就下地了。奶奶做好饭就装在铁饭盒里,送到地里。爷爷坐在田垄上吃过饭继续耕作。田垄硬邦邦的,都记住了奶奶手艺的味道,是来自田野的味道。农民的一切都是田野的恩赐。
爷爷吃饭的时候,奶奶就坐在一旁等着,手里薅几根杂草,几下就是一个兔子,或是一个戒指。生灵在指尖有了微妙的变化。指头肚留下浅浅的勒痕,还有草籽的香气。
北方的田野里,还有松鼠。
穿越在树林和田野之间的松树。
爸爸说,小的时候,他曾经追着一只松鼠,直到松鼠累的跑不动停下来喘气,他就把它抓回去关在小笼子里给姑姑玩。
可能爷爷年轻时也做过这样的事,送给奶奶。我想。
爸爸和姑姑一直在镇上读完五年的初中和高中,爸爸考了大学,姑姑读了师范当了老师。两个人在镇上扎下了根。
可爷爷和奶奶的根不在镇上。
他们老了,种不了地了。就在家里养了几只鸡买鸡蛋。加上爸爸和姑姑拿回去的钱,生活不愁。
奶奶病之前,院里的鸡咕咕叫着,小院的天和地都是它们的。
奶奶病之后,院里空荡荡的,小院的天和地没了着落。
奶奶说,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穿婚纱,要走红毯。当年我穿着粗布衣,坐着自行车就嫁给你了,我也想穿一次婚纱。老头子,好不好。
好。
奶奶唯一的任性爷爷应允了。爸爸和姑姑开始着手准备,妈妈和姑父也没闲着。而我,负责哄奶奶开心。
婚礼前一天晚上,奶奶很开心,像是个孩子。和我讲了很多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与我而言,这些遥不可及的事竟然好像很熟悉。
那年下着大雪。还没有你爸爸和姑姑,我们就一起在雪地里走。走了好久好久,后来我的手都冻僵了,他就握着我的手揣进他的衣兜。我们还在田野里打了一只兔子,是灰色的。随便在雪地里刨了个坑,架了一堆火,就把它烤着吃了。现在想想一点盐也没放,那兔子味道一定寡淡得很。当时也没觉得。
好像所有的故事,都要有雪作为陪衬。
婚礼当天,奶奶仿佛年轻了几十岁,重新回到了当年扎两根辫子的时候。婚纱美得像仙,奶奶那么耀眼。
爷爷看着奶奶的眼睛好像有光。
一个月后奶奶走了。我们都担心爷爷会受不了。没想到爷爷是出奇的平静。爷爷说:“我宁可她走在我前面,我来承受这身后事。也不想她为我难过。婚礼的时候,我们宣过誓的。”
从兹缔结良缘,今赤绳系定,珠联璧合,白首偕老,花好月圆,将海枯石烂,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我原以为这么文绉绉的誓词大概是哪个文人的酸诗,没想到爷爷竟查明了意思记在了心里。
原来,那一辈的爱,从来没有说出口,却从来没有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