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国民党派系间的争斗
(1)
中国的长江全长六千三百多公里,是世界第二长河。在长江的中下游地段,自九江湖口开始,其流向一直是从西南往东北方向,直到南京,才又拐了一个弯,然后经镇江向东南流入大海。所以,历史上把从湖口到南京这段以东的地区,习惯上称为“江东”。
秦汉时代,项羽、刘邦为争夺天下,发生了四年的楚汉战争。当初就是项羽从江东地区带出了八千子弟兵,演绎了一场“破釜沉舟”的故事后,败在刘邦手下。项羽最后在安徽和县乌江镇的长江边自杀,说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三国时代,习惯上把东吴所在的地区叫做“江东”,当时它有四十二郡,其地域广阔,在今江西、福建、广东、浙江,以及安徽、江苏的长江以南地区,并把都城定在建邺,也就是今天的南京。
说到南京,它古称冶城,相传为春秋时吴国的国君夫差所筑,后来越王勾践灭吴,派大将范蠡在此镇守。范蠡在镇守期间,又率部再次构筑此城,称为越城。尽管如此,那时的规模也并不大,城池就坐落在今秦淮河的南岸。
战国时,楚威王熊商灭掉了越国,但惧怕越城的“王气”逼人,于是埋下了若干金子以镇“王气”,并在石头山上筑金陵邑,以示纪念。所以后来的越城,又被称为“金陵”。
在金陵这个地方,经历了几百年后,到了秦汉时代,一直没看见有什么人在此“称王称霸”,所以有人又把这“金陵”改称“秣陵“,意思是,金子已被掏空,剩下的坑只能埋庄稼杆了。可是又经历了几百年,到了三国时代,秣陵的“王气”又再次腾起,而且越发不可收拾。
三国时,东吴孙权在此建都,称秣陵为“建邺”;东晋时,司马睿又在此建都,把“建邺”改名“建康“;南朝时,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也先后在此建都,就叫“建康”……
经历了一千五百多年后,辛亥革命终于推翻了封建帝制,建立民国。
民国建立之初,孙中山也在金陵建都。那倒不是迷信这里“王气”蒸腾,而是崇拜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因为洪秀全建立的“太平天国”,就曾在此地建都,定名“天京”。洪秀全倡导的“拜上帝教”彻底否定清王朝在中国的统治,他敢于拿起武器与腐败无能、丧权辱国的清王朝拼杀,这对孙中山的革命来说无疑是个激励。
因此,孙中山把自己比着“洪秀全第二”,在民国定都的时候,就把这里定为都城,并取名“南京”,意思是要与清王朝的“北京”相对立,与清王朝的政权相抗衡,以此来晓谕后来的人,都城定在这个曾经被明成祖朱棣命名为“南京”的地方,有它丰富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内涵。
(2)
一九二七年九月十六日,孙中山的信仰者,中国的国民党人,已经认为他们彻底剪除了危害他们势力的异己中国共产党人,也把各种势力统一了起来,于是就选中了孙中山定都的这个地方,当然也是蒋介石最先举起屠刀“反共”然后建立国民政府的地方,成立了一个临时机构,开始了新的里程。这个机构,叫“南京特别委员会”。
在国民党人的眼睛里,南京这个地方就是块风水宝地,特别是像蒋介石这种对自己的事业有些迷信的人。当然选定南京,也不排除他是对孙中山遗愿的继承,或者说具有一定的象征性和广泛的号召力。
不过,南京这个地方,其实我们把那些所谓“王气”之说抛开,单凭地理位置来看,也显得很重要。它是长江下游通往华北内地、连接江浙之地的一个接点,加上东西方向水运发达,地理位置相当重要。
在南京,国民党人认为,他们已经把党内力量统一了起来,现在该做下一步的事情了,下一步事情是什么呢?那就是继续“北伐”,推翻张作霖把持的北京北洋政府,统一中国。
能做到这个局面,好像应该归功于在南京成立的特别委员会。他们通过协商,终于把绝大多数人统一在了一面青天白日旗下。可遗憾的是,这只是昙花一现,因为刚刚成立特别委员会,就有人公开出来表示反对,而且一走了之,声言要“奋斗到底“,哪怕是在“夹攻中奋斗”,也在所不惜。
这人是谁呢?这人就是曾经的武汉叱咤风云的前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汪兆铭。他已经身居高位,为什么还要反对南京的特委会呢?这是因为特委会成立后,由它改组的国民政府和军事委员会中,原汪精卫武汉政府里的人太少,而且大权一下就旁落到他人手中,这对汪精卫来说,真是于心不甘。
改组后的国民政府由四十六人组成,以谭延闿、胡汉民、蔡元培、李烈钧、汪精卫、于右任等为常务委员会委员,主席却轮流担任,而汪精卫却被排在了第五位。军事委员会由六十六人组成,以程潜、何应钦、白崇禧为常委,汪精卫却插不进去。
实际上,这两个委员会都不过是新桂系李宗仁手中的工具。表面上看,谭延闿、李烈钧虽然在出面统领政府工作,但在骨子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遵循李宗仁、白崇禧的意旨行事。军事委员会的情况也是如此,三个常务委员虽然把程潜放在首位,但因程潜的第六军已被蒋介石解散,新组建的部队还不为人所重视。其实,李宗仁、白崇禧只是利用程潜这块老招牌发发通电,壮壮声势而已。
汪精卫越来越觉得,他同李宗仁的新桂系合作,是一个不可挽回的严重错误。随着特别委员会的成立,新桂系成了“一言堂”的主角,西山会议派又再次崛起,他就更觉得是个严重的失误了,而更为使他气愤的是,他最信任的谭延闿和孙科这两个人,却莫名其妙地背叛他,而倒向了新桂系和西山会议派。
特别是孙中山那位大公子孙科,自从他“反共”以来,其意见却越来越与他汪某人相左。劝他到郑州与冯玉祥会晤,有孙科的建议,并同他随行;劝他与李宗仁妥协,到庐山和南京去谈判,并愿意为他打前站,也是他孙科出的主意。原来,这小子早就在为自己的后路找靠山,这难道不令他气愤吗?
在南京的合流,得利的是新桂系和西山会议派,而他汪精卫虽被排在了特委会名单之首,但并不能左右乾坤,同时西山会议派声言还要向他算旧账,他能受得了吗?是的,他堂堂正正的汪主席,曾经在万人之上得到欢呼,肯定受不了这个待遇。
(3)
自国民党在南京成立特别委员会后,其内部的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也就是旧的矛盾还没有解决,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在特别委员会成立之前,国民党中的矛盾主要是汪精卫的汉方与蒋介石的宁方之间的矛盾,在宁方内部,还有李宗仁的新桂系与蒋介石的江浙系之间的矛盾。
特别委员会成立后,以上的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又产生了西山会议派与汪精卫汉方的矛盾,汉方中又增加了汪精卫、陈公博等与谭延闿、孙科的矛盾。所以这么多的矛盾,特别委员会是没法去解决的,或者在短期内是无法解决的。所以特别委员会的成立,不能说明他已经完成了什么,开创了什么。只能说明国民党最高层权力的再分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把曾经显赫一时的汪精卫与蒋介石,从高高在上的前台给“挤兑”了下来。
蒋介石倒还好说,他是主动辞职,其背后有胡汉民、吴稚晖、张静江在撑腰,他们也辞职不干了,这显然是给蒋介石“助威”,可他汪精卫算怎么回事?就这么呆在特别委员会中被人耍弄、任人宰割?
不行,我也得弄出个“辞职”,让他们难堪去吧!昔日一统天下的汪主席怎么能受得住这种窝囊气?他也想效法蒋介石弄出个辞职来,而且在必要的时候,杀上一个“回马枪”,到武汉去重整旗鼓。反正唐生智的军队一直屯扎芜湖,再次呼吁“东征”,那完全是一句话的事情。
想到这里,汪精卫心里“腾”地一动,马上准备去一趟上海。他认为,去上海一来可以动员已经到达上海的张发奎,要他去香港,伺机观望广州李济深的动静,二来想会会昔日的“对手”蒋介石,在必要时可以“化敌为友”,共同对付眼下这个新桂系搞的特别委员会。
在军队的问题上,汪精卫认为反正黄琪翔已经把军队开向广东,只要他汪兆铭另起灶炉,张发奎就可以把李济深这只桂系中的老狐狸赶出广州去,唐生智和张发奎就可以南北呼应,在他汪主席的领导下,就会把李宗仁新桂系的势力赶出南京。
只要新桂系一倒台,西山会议派那些光会用嘴巴做武器的老鸹们,也就不那么嚣张了,到时候,还是他汪兆铭说了算!于是,就在李宗仁宣布成立特别委员会的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七日,汪精卫通电下野,然后一溜烟跑到上海去了。
汪精卫的目的,就是想给新桂系和西山会议派一个难堪,让新桂系军人、西山会议派文人以及孙科、谭延闿等“叛逆”组成的这个联合体彻底破产。在李宗仁所拟定的特别委员会名单中,排在前面的还有蒋介石、胡汉民等重量级人物,这些人都表示不参加这个委员会,如果他汪精卫再不参加,这就只能说明新桂系李宗仁所唱的,只是一幕独角戏而已。独角戏,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4)
却说汪精卫跑到上海后,准备先去见蒋介石。在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在蒋系背后的那几个“元老”他也要见。为了使蒋系几位“元老”出面公开反对南京特别委员会,他就必须要把自己变得谦恭一些,必须亲自向蒋介石“道歉”,对自己在四月初没有参加他们的“屠共”表示歉疚。
可当汪精卫到达上海后,蒋介石却没有在上海,而是回老家浙江奉化溪口镇去了。汪精卫只好硬着头皮去见胡汉民,可胡汉民却坚决不见他。再去见吴稚晖、张静江等人,而这些人也坚决不见他。其实,他们已经跟着蒋介石去溪口了。只是临走时撂下话来,如果汪精卫来,就说“坚决不见”。看来蒋某人背后的这些人物,恨他汪精卫还是很深的。即使他们公开反对“南京特别委员会”,也不会和他汪精卫合作。现在他只有靠自己了,于是找到在上海逗留的张发奎,要他马上去香港坐镇,密切关注广州李济深的动静。
自八月中旬起,张发奎就同汪精卫一起下了庐山,接着他把共产党在南昌暴动拉走后留下的部队进行了“整编”,称为第二方面军第四军,交与黄琪翔带领,自己就从南昌回到九江,然后秘密来上海。当时他是同汪精卫所派的谈判代表谭延闿、孙科等一起东下的。为了黄琪翔的第四军能顺利开进广州,张发奎也得去香港坐镇指挥,现在有了汪主席的命令,更是迫不及待的事情了,所以他马上就离开了上海。
(5)
却说蒋介石“下野”后,他先是去了上海。在上海,他公开发表了“辞职宣言”,然后就带着愿意与他“共进退,同浮沉”的吴稚晖、张静江、李石曾等国民党元老,在二百多护卫队员的护送下,回到了他的家乡浙江省奉化县的溪口镇。
在溪口,蒋介石除了关注南京局势的变化外,那就是念念不忘一定要和宋美玲结婚这件事。蒋介石在政治舞台上惨淡经营了近二十年,可以说用尽了纵横捭阖各种手段,但还是没有站住脚跟,却被以李宗仁为首的新桂系赶下了台。这不得不使他重新思考,如何才能在国民党的各派系中成为“不倒翁”。
在长期的军阀角逐中,蒋介石想,要把这些大大小小的“文攻武略”们治得服服帖帖,单靠一种力量是不行的,还必须是一个系统的力量。首先是要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做后盾,其次才是把政权、党权拿到手,同时还得有巨大的财力,还得与西方列强搞好关系以得到他们的支持。这样,也就在中国政坛站住脚了。
在西方列强国家中,最具影响力的,目前只有大西洋两边的美国和英国。美国自华盛顿建国以来,经过一百多年的权力交替,现在已经变成了豪强的国家,所以以后打交道,没有熟谙美国情况的贴身秘书是不行的。这样,精通英语的宋美龄就成了他最佳的人选。
宋美玲是被誉为“国母”的宋庆龄的妹妹。宋氏姐妹一共有仨,大姐宋霭玲早就嫁给了银行家孔祥熙,二姐宋庆龄为了信仰与崇拜,追随了国父孙中山。剩下的小妹宋美玲,目前已经三十岁了还未成婚。原因很简单,在众多的富豪子弟中,她一个也看不上,所以一直认为,只有蒋介石才是她最合适的人选。
五年前,也就是一九二二年,蒋介石在上海孙中山的寓所,与宋美龄第一次见面。从那以后,双方都被对方所吸引。于是,在宋霭玲的撮合下,他们算是缔结了“婚约”。但是又为什么没有结婚呢?
这是因为宋家的“家法”和各种清规戒律太多。由于蒋介石是一个已婚的人,其原配夫人毛福梅还没有与他脱离关系,再加上蒋介石一直在国民党的高层漩涡中苦苦挣扎,还没有确定其地位。所以,在宋家的传统观念中,是决不允许他们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已婚男人作小,同时也绝不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其前途还在风雨中飘摇的人。
(6)
从蒋介石的角度来说,只要和宋家联姻,其获得巨大财力的支持是没有问题的,但这仅仅是其次,更其重要的是这个家族背后还有其他资源可利用。这种资源,是一个纯粹具有巨大财力的家族不一定有的。这就是宋家的名望,以及他们对中国社会的影响。
关于这一点,得从宋家的奋斗史与发迹史说起。宋氏姐妹的父亲宋嘉树本是海南岛上的文昌县人,十五岁就跟随婶舅到美国波士顿当学徒,后不满足于现状,离舅出走,想独闯天下,结果被沦为乞丐,在极端窘迫中,经一个叫约翰•琼斯的美国人介绍,到一个船上当水手,后又博得船长加布里尔逊上尉的欣赏与支持,退役去深造。他先是按规定皈依基督教,然后免费进入圣三一学院预科学习,后又在万德毕尔特大学神学院毕业。
后来,宋嘉树回国,先是在上海传教,后来开始经商。宋嘉树早年经营的范围,主要是印刷业和进口机械,后来逐渐把范围扩大。
在二十年中,他就已经积攒了五、六十万两白银,这在当时就已经算巨富了。
宋嘉树大孙中山两岁,年轻时候他们还是好朋友,并坚决支持孙中山推翻清王朝进行革命,是最早加入兴中会的成员之一,同时又是后来同盟会的元老。在孙中山一次又一次“反清反袁”的革命活动中,宋嘉树一直扮演的是支持革命的角色,当然主要是对革命经费的提供。所以,宋氏家族除了财力资源雄厚,而且与近代中国的政治已经有很大关系。
孙中山的革命精神和爱国热忱,不光感动了他的朋友宋嘉树,还感动了宋嘉树的女儿宋庆龄。宋庆龄在童年时代,乃至少女时代,都非常熟悉和崇拜经常来他们家的孙叔叔,以至长大后在美国留学回来就当上了孙中山的秘书,最后居然不顾家人的反对,一定要嫁给比他大二十六岁的孙中山。
在“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时代,宋美龄的长兄宋子文在武汉国民政府中还担任着财政部长的职务。当然,后来他到上海“出差”,经大姐宋霭龄的一再规劝。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必须投靠蒋介石刚成立的南京政府。所以,如果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那将是一个什么结果呢?那将是把中国近代历史与政治、军事与经济,还有外交,通过牢靠的裙带关系紧密地结合成一个整体,就像《红楼梦》里说过的那句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已经有人早就看出了这一点,这就是宋美龄的大姐宋霭龄。宋霭龄嫁给山西佬孔祥熙,孔祥熙是什么人,一个唯利是图精打细算的银行家,他的财产要在这个民国初年的乱世中保住,就得找一个坚强的靠山。所以他指使自己的老婆一直在促成这桩婚姻。
或者说,最初对这桩婚姻的设想,开始是宋霭龄。宋氏家族那么大的财产在上海,也需要一个靠山。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如果没有一个掌握军队的人来保护,那他们的父亲约翰•琼斯•宋就算白干了。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保不住自己家的这份产业。
所以,即使宋美龄很满意,觉得蒋介石就是一个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是只要他在国民党中的地位还不稳,或者说他还没有强大力量时,宋家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即使蒋介石是已婚之人,而且除了溪口有一个结发妻毛福梅,上海还有一个不明不白的陈洁如,只要他在国民党中已举足轻重,宋家是不会计较这些枝枝叶叶的。
但是,此时蒋介石已经“下野”,事实证明好像他的地位还不牢靠,这对宋家来说,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其实蒋介石的“辞职”,明眼人看来,这是在“作秀”,因为他的势力并没有垮。这对宋家的婚姻观没多大影响。关键是,他们的女儿,再也等不得了。必须要趁蒋介石有这个空闲,才能办这个婚事。一旦出嫁,他们也少了一桩一直悬而空中的心事。
(7)
宋霭玲的丈夫银行家孔祥熙是一个极端的实用主义者,他夫妻二人为促成这桩婚姻不知费了多少心。现在,他们的小妹已经三十岁了,如果再不嫁,可能就要害她一辈子了。所以,趁着蒋介石暂时“告假”,他们就想把婚事给办了。哪知,这里面还有两大障碍。
首先是蒋介石这边,他已经是有妇之夫,夫人在家乡溪口,而且已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蒋经国了。此时,蒋介石已经四十岁,按照正常年龄结婚,应该是这么个家庭状况。但是要促成蒋宋两个家族的联姻,就得和家里的结发妻毛福梅解除婚姻。
其次是宋家倪老太太那边,自己是个吃斋念佛的人,而丈夫又是一个基督徒,如果蒋介石要娶她女儿为妻,必须“入教”,否则她是坚决不答应。当时的那个社会,父母对儿女的婚姻是具有很大操纵权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铁板上钉钉。所以,蒋介石必须要到日本去一趟,专程听取未来的丈夫娘倪桂珍的当面“教诲”。
蒋介石也深深地知道,未来的“诸侯称霸”,或者说要制服这些拿枪的军阀们,没有宋家的帮助是不行的。一旦和宋家连上这门婚事,那就是老虎长出了翅膀,即使在遭到群狼攻击时,他也不怕,只要有翅膀,他就会随时飞出包围圈。所以“蒋宋”一旦联姻,就是一个强劲的集团,一个集政治、经济、外交于一体的稳定性联盟。
(8)
在溪口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蒋介石在表面上做得“乐不思蜀”,但实际却在处心积虑。其实他一直都在观望南京局势的变化。他知道“宁汉合流”已经不可避免,但新桂系和汪精卫都是他在政治上的对手,要想打败他们,得瞅机会。孙传芳的南渡倒是一个好机会,可李宗仁、白崇禧和那个吃里爬外的何应钦却在龙潭把孙传芳给打败了,这真让蒋介石有些失望。
可是不久,李宗仁等在南京成立什么“特别委员会”,把那些光动嘴巴不动手的西山会议分子用上了排场,去对付曾经显赫一时的汪精卫,又使蒋介石兴奋起来。为了使南京的特别委员会尽快破产,蒋介石在李宗仁邀请他参加的电报中签上了一个“否”字。他认为,这种“拒绝参加”的结果,将会使南京更加混乱、更加热闹,也会使李宗仁的新桂系要想一统天下,那只能是“白日做梦”!
现在好了,汪精卫也拒绝参加新桂系组建的特别委员会,而且有意向他蒋介石这个已经下野的“平民”送来了“秋波”,这就达到了他的目的之第一步。国共分裂后,汪精卫和他为争国民党“正统”,闹得不可开交,造成了“宁汉分裂”,今天他们俩又为“宁汉合流”其利益被新桂系夺去还得“联合”起来。这政治舞台的变化,也就像天上的风云。难怪有人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蒋介石和汪精卫的关系,从“对立”到“对话”的转变,用浙江人的话说就是“螃蟹越山沟,翻了一个个儿”了。
蒋介石想,要打败李宗仁其实很容易。只要汪精卫在南京一闹,新桂系就没有好日子过。同时,他蒋介石可以操纵江浙财团,不让他们给那个南京特别委员会以经费支持,李宗仁就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像在釜底抽薪。到那时,新桂系控制的南京政府,将控制不了局面,南京最终还是由他蒋介石来掌权。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而是希望这个局势朝着他拟定好的方向发展。所以,为表明自己的“清白”,他最好离远一点,溪口还算近了,干脆去日本一趟。反正宋老太太那关还得去过,否则和宋美龄的婚事就搞不成。于是蒋介石决定,他专程去日本,见他那个未来的丈母娘。等国内局势一变,他会马上回来的。
打定主意后,蒋介石就从溪口来到上海。然后第二天,即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八日,在张群等人的陪同下,悄然离开上海,东渡日本去了。
(9)
汪精卫在上海见不到蒋介石方面的任何人,于是决定回武汉,另起炉灶。
一九二七年九月二十一日,汪精卫带着陈公博、顾孟余等人回到武汉,马上把唐生智从安庆召回武汉,然后决定恢复他的武汉政权,现在“中央”已撤销,而且还发布过宣言,所以用什么名义进行“反水”的号召,这得进行一番仔细斟酌。猛然间,他想起了一个恰当的名称来,就以“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武汉政治分会”的名义,否决李宗仁那个“南京特别委员会”。
唐生智的军队现在已经有五个军十多万人,有些“财大气粗”的样子,只要汪精卫说打哪里,他就会不折不扣的去打那里。
前段时间,为了东征,唐生智已经把这五个军摆在了长江以北的沿岸。孙传芳攻龙潭的时候,唐生智打着支援南京特别委员会的招牌,趁虚占领安庆。其实是趁桂系第七军被拉往龙潭前线,安庆空虚,强行占领。
在军阀角逐中,唐生智的军队还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
唐生智的军队,以前是湖南军阀赵恒惕的第四师。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湖南督军赵恒惕手下有四个师,而唐生智的第四师是专门负责镇守长沙的卫戍部队。但唐生智本人对赵恒惕的“统治湖南”是抱否定态度的,他崇尚南方孙中山的国民革命。所以,在赵恒惕到北京述职期间,他公然打出了“反叛”的旗号,宣布脱离北洋军阀阵营,这样就遭来了其他师和驻扎武汉的吴佩孚军队的“围攻”。
情况危急时,唐生智急忙向南方广东国民政府求救,广东方面立即派出叶挺独立团作为先遣部队进入湖南,广西新桂系李宗仁也派出一个团作为先遣军前去增援,唐生智的部队也立马被改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这样他就正式加入了“国共合作”的北伐军阵营。
在湖南这块土地上,早在曾国藩时代,这里就热衷于“武力”,因为曾国藩在这里曾建立“湘军”,并打败了从广西北上路过湖南的洪秀全太平天国的军队。自此,一直是湖南人的骄傲与荣耀。几十年过去,这里对“武力称雄,打打杀杀”依然很热衷。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民国刚刚建立时,统治湖南的都督叫焦达峰,这是一个参加过辛亥革命的孙中山同盟会会员,却只上任十天,就被人杀了。接着,由谭延闿来“继任”,后又被袁世凯驱逐,派心腹汤芗铭为都督。袁世凯死后,谭延闿又重新执政,后却被傅良佐替换,以后傅良佐又被张敬尧替代,接下来的顺序是程潜、谭延闿、赵恒惕,真是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
后来,唐生智的军队到了武汉。在第二阶段“北伐”的时候,其第八军扩编了五个军,被称为第一方面军,而张发奎的第四军则扩编为三个军,被称为第二方面军。后来宁汉合流后,把这两个方面军合编为第四集团军,由唐生智任总司令。目前,张发奎的军队已经南下广东,只有唐生智一直屯兵在九江以下的长江两岸,特别是安庆一带。
在汪精卫与李宗仁谈判期间,唐生智的军队一直在九江、芜湖一带屯扎,他们趁李宗仁调兵东下与孙传芳军在龙潭大战时,声言要支援南京扫平直系军阀,于是派何键的三十五军为江左军,刘兴的三十六军为江右军,顺流而下并乘虚占领了安庆。
这样,唐生智就拥有湖南、湖北和安徽三省的地盘。当汪精卫把他召回武汉要他一起反对南京特别委员会时,这位在政治上一直都追随汪精卫的军阀,马上通电宣布:“南京特别委员会实属非法,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第一方面军实难合作,从此不受南京节制”。
唐生智以“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武汉政治分会”的名义,宣布“护党”,公开反对新桂系主导的“南京特别委员会”。接着,他马上命令三十六军军长刘兴率部东进,在芜湖东北的当涂与新桂系第七军副军长夏威的部队展开前哨战。
(10)
李宗仁、白崇禧对唐生智偷夺了衔在嘴里的安庆本来就不满,但由于宁、汉、沪三方已经统一在了南京特别委员会之下,所以就不好说什么。现在,唐生智居然追随汪精卫打出了“反叛”的旗号,正好找到了借口,出兵收复安庆。
在军事讨伐以前,李宗仁为使新桂系“师出有名”,必须从政治的角度出发,去考虑发动这场战争的必要性。这是李宗仁不同于一般军阀的高明之处。想当初,如果不是从社会影响、民心所向等因素去琢磨,单凭一点军事力量,以李宗仁、黄绍竑为主的新桂系,是绝对不会在广西消灭曾称霸一时的陆荣廷、沈鸿英这些“旧桂系”的。
所以,在对待汪精卫、唐生智这些人时,李宗仁要尽力做的大度一些,把桂系需要打通武汉、拼接长沙为“走出广西”扫平道路的战略意图竭力隐瞒,而要大张旗鼓地打出维护“南京特别委员会”的最高利益为旗帜,采用“先礼后兵”的方式,才能把事情做得完美无缺乃至滴水不漏。他知道,唐生智曾号称拥兵二十万,是不会轻易答应“南京特别委员会”提出的条件的。何况还可以把条件订得更苛刻些,让唐生智更不能同意,这样就可以达到“开战”的目的,然后就可以把战争的责任推给对方。
李宗仁想,如果打胜了这场战争,新桂系在国民党中的威信就会提高,势力也会增强,其霸主地位也就从此稳固,为以后更大的发展也铺平了道路,说不定还可“一统天下”。如果打败了,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汪精卫一占上风,他就得请蒋介石回来,这个局面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在南京李宗仁的官邸里,白崇禧、夏威等一干桂系将领,正在给李宗仁献计献策,如何去收复安庆。第七军副军长夏威说:“唐生智也太狡猾了,他趁我们在龙潭与孙传芳决战,却打着增援我们的旗号,抄了我们的后院。这个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德公,以我看,我们不仅要收回安庆,而且还要把唐生智赶回武汉去!”白崇禧捎了捎后脑勺,然后看着李宗仁说。白崇禧的捎头,只是一个习惯,并不能代表他有很多头发。其实,他才三十四、五岁,头发已开始谢顶了。
李宗仁点燃了一支烟,对于这个问题,他已沉思良久了。唐生智的军队,不是说赶走就能赶走的,他手里毕竟有五个军的番号,少说也是十万余人,加上江西朱培德的第五方面军,也就有了十四、五万之众呀!而桂系的三个军加起来连五万人都不到,这种实力也太悬殊了。如果一开战,桂系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李宗仁想,还得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于是,他接着白崇禧的话,说道:“健生说得对!我们对付唐生智不仅仅是要收回安庆。我们要把他赶回武汉去,而且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彻底打败他。可是我们的广西子弟兵既要守南京,又要去征讨唐生智,这明显是力不从心呀!”
“我看,我们可以用特委会的名义进行征讨,这样,在特委会名下的其他各军也就只能听命了。”夏威说。
“夏将军说得对,可是要使这些人听命,可能没那么容易,特别是何应钦的第一军,但我们也只能这样做。”白崇禧说,“德公,我看,我们不妨政治与军事双管齐下,这样才有必胜的把握!”
“健生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必须以特委会的名义号召党内各派各军对唐生智进行讨伐。但我们不得不考虑民意问题,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师出有名,不然我们的路走起来就更难。”李宗仁说,“现在孙传芳与张宗昌已经龟缩在山东了,我们应该乘胜追击,不然我们的龙潭之战就白伤亡了那么多人。所以我想,要讨伐唐生智,我们还需要很多人支持。同时,在讨伐之前,我们必须派出谈判代表,谈成了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谈不成再用兵也不迟。”
是的,要对汪精卫、唐生智用兵,毕竟是在国民党内,如果不谨慎处之,新桂系将处于被动状态。自蒋介石“下野”后,新桂系在江浙、上海一带的财政收入已很有限,那些地方可以说是蒋介石说了算,新桂系的人根本就插不进去。
(11)
现在,汪精卫、唐生智公然不顾大局扯起了“反南京特别委员会”的旗号,这又是对新桂系不好的一个信号。如果不采用政治手段,单凭军事行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所以,李宗仁想到了两个问题:第一,在政治上,必须以“南京特别委员会”相号召,充分利用原武汉国民政府投过来的人员去与唐生智谈判;第二,在军事上必须就地解决兵源,把湖南籍的军队利用起来,给他们的长官许以高官厚禄。
要完成以上攻略,必须做大量工作。李宗仁马上想到了两个人,他们都是和唐生智一样,出生湖南,并在南京特别委员会中担任要职的人,一个是谭延闿,另一个是程潜。
此外,还有河南的冯玉祥。这也是一个关键的人物,要反击唐生智,没有他的“帮助”不行。只要他在武汉的北面河南,振臂一呼,说“不准搞分裂”,会把唐生智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样,南京政府就有必胜的把握了。
说到谭延闿,此人处事圆滑,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说话,被称为“谭婆婆”,而实际上却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民国以来,自焦达峰被“暗杀”后,北洋政府任命谭延闿为湖南都督,但是后来沉浮了好几次,依然站不住脚,干脆就投到孙中山的国民革命阵营,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二军军长。
程潜是一个典型的革命党人,早年与同盟会会员黄兴一起参加了武昌起义,曾被孙中山拟定为黄埔军校校长,但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却改成了蒋介石。北伐时,程潜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军长。
李宗仁想,只要能启动这两个人,唐生智的问题就算基本解决。先通过政治渠道,依赖谭延闿前去武汉说服唐生智,让他不要太嚣张狂妄,还不知道谁笑在最后呢。如果前武汉国民政府代主席谭延闿的出马,都无济于事,那就只有依靠党内军事元老程潜,通过军事手段,带兵去剿灭他。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也是李宗仁“以夷制夷”的隐形策略。
这个过程,表面上看是湖南人在与湖南人“争斗”,好像与他李宗仁的桂系势力根本沾不上边,而实际上呢,只要把湖南控制在他的手中,也就打通了桂系势力向外发展的通道,这是一个“一石二鸟”的事情,要通过他的运筹帷幄来逐步实现。
果然,几天后,李宗仁通过特委会在政治上获得了谭延闿、孙科的支持,在军事上取得了程潜、叶开鑫、贺耀祖的拥戴。于是,他决定,先派谭延闿、孙科去谈判,不行的话,就可以名正言顺“讨伐”唐生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