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的风云嬗变
中国人爱凑热闹。好的凑,坏的也凑,不好不坏的就是大谈资,成为茶余饭后的小点心,咂摸两口愈加有味儿。正反两派口舌之战让事态愈加扑朔迷离,传着传着就成了传言,传着传着就变化了故事情节,甚至衍生出一个更为跌宕起伏惹人垂怜的新剧情。
茶馆,为这种民间娱乐文化的诞生、发酵提供温暖基地。一碟茴香豆,一碗黄酒,文人在这里探讨“偷”与“窃”的不同深意;两斤熟牛肉,十八碗还过岗,武夫赤手空拳与白额吊睛大虫纠缠厮杀;市井小民是一碗阳春面和两碗大粗茶,说的是邻家朋友的家长里短;说书人竹板儿敲得快,讲到司马懿犹豫要不要进城的瞬间,听书人也忧心高悬,为孔明先生捏一把汗;商议事情的、说亲保媒的、调和矛盾的、介绍生意的、打听消息的、赶路歇脚的……茶馆里发生的故事光怪陆离,但是泼皮无赖难以进入茶馆的门。
不大平静的年代,小老百姓不求闻达与诸侯,只求苟全性命于乱世,所以在“茶馆”这种公众场合贴上大大的“莫谈国事”的条子成为明哲保身的一种有用途径,喝茶聊事的人自动避让敏感话题,你好我好大家都平平安安最好。
王利发20岁子承父业,成为裕泰茶馆的少掌柜,他为人左右逢源,精明能干,有做掌柜的天资,更多地是见惯了父亲的变通和圆滑,从小耳濡目染。他接手茶馆后,生意兴隆,上至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下至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大家都爱来他家的茶馆,喝茶、聊天、消遣时光。
王利发还顺应时势的变化,真像个“圣之时者也”。戊戌变法失败后,整个社会政治风声一度紧张,北京城内的大茶馆都相继关了门,王利发经营下的裕泰茶馆不但没有灭亡,还有了新的发展。茶馆的前部仍然卖茶,偶尔也卖卖瓜子,后部却改成了公寓,茶座大加改良,用了流行的小桌和藤椅,墙上的财神龛换成了香烟时装美人,只是,“莫谈国事”条子上的字写得更大了。
王利发脑子活络,卖茶不行,就改公寓、添评书,他还想给茶馆添加女招待。“改良,我老没忘了改良,总不肯落到人家后头。人总得活着吧?我变尽了方法,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他对时局的认识很清晰,但时局不成全。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再度统治北京,茶馆当年的辉煌却再也不见,王利发当年的意气风发如今也人老钱光把头低。茶馆里的藤椅已不见,所有的家具都黯淡无光,只有“莫谈国事”的条子更多了,字也更大了。
这时的王利发,被时代遗弃,三皇道找他要人,特务找他要钱,沈处长、小刘麻找他要房。三管齐下、四方受气,王利发没法活下去,时局不让他活。
时局也没让秦仲义活。接受了“维新”思想的民族资本家秦仲义,年轻时主张实业救国、富国裕民,雄心勃勃的办了工厂,一时颇有作为。但他的实业救国道路却没能走的太远,日本人在的时候,以合作的名义把厂子合作走了,国民政府的时候厂子却成了逆产,最后拆了厂子,机器也当碎铜烂铁卖了,他只从拆了的工厂土堆里捡回了自己签过支票的一支笔。
“你可以跟喝茶的人们当个笑话谈谈,你说呀:当初有那么一个不知好歹的秦某人,爱办实业。办了几十年,临完他只由工厂的土堆里捡回来这么点小东西!你应当劝告大家,有钱呐,就该吃喝嫖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告诉他们呐,秦某人七十多岁了才明白这点大道理!他是天生来的笨蛋!”
如果普通老百姓和民族资本家没有活路,那常四爷可是响当当的端着“铁饭碗”拎着画眉笼的满清旗人。就这个身份谁不得给他七分薄面礼让八分,但时局的这个耳光打的太响亮。除去上述标签的常四爷却也是铮铮铁骨,看不惯倚强凌弱,他说:“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清王朝崩溃后,这样一位满清王爷靠卖青菜和花生米为生,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每天五更弄一挑子青菜,十点来钟卖完,“凭力气挣饭吃,我的身上更有劲儿了。”庚子年,扶清灭洋,常四爷参加了义和团跟洋人打了几仗,敢作敢当,一辈子不服软。他只盼国家像个样儿,不受外国人欺辱。
常四爷: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
《茶馆》里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皇亲贵胄,市井小民,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