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扭曲的机器
冬日的傍晚,我独自爬到市中心商务区的A幢的楼顶。站在楼顶的最高处,也是屋顶的边缘,俯瞰振兴大道。尽收眼底的是这条大道的中段,既最繁华的一段,路面上是来来往往的车辆,街道满是比肩接踵的人群,真的是一片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在灰蒙蒙的晚霞下,不远处有几辆挖机运转,轰隆轰隆的推倒旧房子,傍边几处新的地基越挖越深,新建的房子越来越高。八九百米之外的红旗会场,一家汽车销售公司正在热火朝天开展促销。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莫名不已。
这是我很熟悉的普洱,又是非常陌生的小城。在这座茶城,留下了太多的自己的足迹。
我沉浸于一片无言的思绪的海洋中,漫无边际的遥想。
忽然,底层的大兴量贩商场的广播响起一首扭曲的机器的《三十》:
昨夜的酒醉盘旋在天空
面带着从容始终低头前行
忙碌的生命在平凡中追寻
不再有怀疑这一切悄然继续
黑夜太漫长不想在角落里躲藏
天生的倔强就像街上的泥土一样
等待第一缕阳光
仿佛能看见前面那蓝色的火焰
总无时无刻顽强地对抗着生活
顽强地对抗着生活
子夜的钟声未能在沉睡前敲响
短暂的时光消失在繁星点亮的夜
像烟火一样绽放
眺望着窗外川流不息无尽的匆忙
直视着骄阳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早已确定这方向
三十岁我才开始懂得
已没有时间让我再做考虑
三十岁再也不能停歇
只默默地独自承受这一切
三十岁我才渐渐了解
所有的期盼统统变成遗憾
三十岁我总无时无刻
体会那种坠落的感
听到这支摇滚乐队的歌曲,聆听夹有忧伤情绪的演唱,渐进地驱散了我的无端的遥想,将我拉回站立的屋顶,心一点点的波动起来。
明天,我即将迎来自己的第三十个生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过了人生的三十个岁月,三十个春秋。过去的三十个年头,我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走过来,好像是默默无闻的走过,又好似在东奔西跑的繁忙中走过,又似乎如蜗牛在原地踏步而不前进。我真的记不起了那些流逝的三十年中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所以我认为自己是默默无闻的走完这段不长不短的年月。三十年的岁月带给我的是一副日益苍老的面孔,孤身一人,没有女朋友,没有存款,没有家,没有车,没有……拥有的仅仅是生命,还有裤袋里够吃几顿快餐的零碎钱,和我一起生活的一只猫,几个碗,几双筷子,一个大塑料盆和一个水桶,最贵的算是一把破吉他和一套有五年历史的“海澜之家”牌的西装,皮鞋已经扔掉了。其他值钱的财物似乎没有了,也许最值钱的属活生生的命。
冬天的夜幕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蹒跚而来,冷风也如一位老妪徐徐而来。一阵阵的风从我身上狠狠的踏过,而我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格子的衬衣,抵不住寒冷,转身,拾步而下,走到大兴量贩的门前的小吃店,点了一碗热的米干。由于在屋顶呆了三个多小时,又是在深冬,又是持续的吹风,体力消耗过多。一碗热腾腾的米干一端上来,我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咽,一扫而光。以前,我吃东西的速度都很慢,一群人吃饭,正常情况下我是最后一位吃完。此刻,我吃的速度实在远远超出自己的接受程度,不相信的看看碗,但事实是碗里仅剩能盖住碗底的汤了。
吃完这碗热气腾腾的米干之后,我往光明巷方向走,第十号是我租的房间。面积很小,差不多是三十平米的小套间。房间有一张双人床,记得这张床是五年前购置的,和已经分手了三年的前女友一起买;一张折叠的饭桌,颜色已经变的暗淡淡的,是从二手市场购得;一台联想牌的台式电脑,是大学时期购买的,一直保留到现在;另外还有一台电磁炉、炒锅、电饭煲、碗筷……三十平方米的小屋子,进门左手是卫生间,有一个阳台,其他主要的空间放着床和电脑桌。自从前女友跟我分手后,屋里剩下我和小猫,顿觉得房间的空间变大了,这样,我有时不免想换面积更小一点的房间,可是由于自己不想折腾,照旧住下去了。另外,前女友偶尔回来看看邋遢的我,和我睡睡觉,一段时间之后,我打消了搬家的念头。
进到屋里,一眼看见小猫咪蜷缩在椅子里。
“莓莓!过来。”
我坐在床上,招手,喊小猫咪。它听见我的喊声,从椅子一跃而起,蹦到我面前。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小爪子抓住我的手,躬身到我怀中。这是一只毛色花花的猫咪,是我和前女友到普洱的第二年买来的猫。那天傍晚,我们吃过晚饭,去爬茶山,回来时,下到山脚底,有一位老大爷挑着一萝筐的小猫,大概有七八只,摆在路边叫卖。它们在笼子里穿来穿去,跳上跳下,真是可爱极了。每只小猫睁大一双双水灵灵的眼珠子,看着围观的人群。真的是太招人喜爱了,我这种不爱看热闹的人,都凑上去瞧瞧,更别提前女友了,她对这群小猫更是喜爱得不得了。
林子拽着我的左手,撒娇的说:“强!我们买一只吧。”
“小伙子!给你的女朋友买一只,多可爱的小猫,保证你们养得开开心心。” 卖小猫的老大爷一旁怂恿。
“强!我们买一只,你看看它们多可爱。养养宠物,对我们也有好处。”
养猫的好处,现在的我,终于体会到了。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在这个即将来临的三十岁,陪伴在我身边的是这只四年前买的猫。每天等我回去,和我一起坚守着这间小屋子,它没有离开我。四年了,小猫已经不小了,对它而言,生命已经走过了很长的时光。
此刻,莓莓乖乖的躺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暖暖的,闭上了它那双灵灵的眼睛。
看着猫咪入睡了,我轻轻的将它放睡在床的一角。
我很想再听一次扭曲的机器的《三十》。也许明天自己是三十岁的原故吧,才产生这种强烈的欲望。我打开电脑,点开酷狗音乐播放器,点击这首歌曲,音响瞬间响起。我将枕头往墙面放,身子半靠半躺,闭上双眼,一个人静听音乐。也许莓莓也在听吧,只是不让我知道而已。男主唱的声音,是我喜欢听歌的那种音色,引起我的共鸣。情不自禁,我张口嘴唇,跟着他的歌声小声的附和。床角的猫咪打了一个翻身,可很快又沉睡,也许是没有醒来过也说不定。很久没有哼歌,对节奏、旋律把握不准了。不过,这些不重要,再者没有第二者在场,我唱得如何的糟糕透顶,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评判我的歌声、节奏有多么的差。即时他们谈论我很差劲,我应该会全盘接受。
回望毕业五年后的我,一路走来全是灰色的历程,没有一个方面值得骄傲、炫耀。
批评我吧。我是活得多么的狼狈,自己都对自己讨厌了,无权要求别人看得起本人。
单曲循环。
即将是三十岁的我,真的是在单曲循环,踏着不变的节奏,原地不动。
我呆在一个地方,成为了固守的人,冲不破四周的城墙。
漫无边际的林中,寻找方向,找一个出口,却依旧在迷雾中打转。我迷失在岁月的森林。
“强!我们分开吧!你一个人活在自我构造的世界,我进不去。这么多年了,我试图进入你的内心深处,可我失败了。我累了,不想在继续下去了。” 三年前一个深秋的夜晚,在洗马河公园的堤坝,林子郑重的对我说,“你一直活在个人的世界,封闭起来,外人进不去,而你自己也出不来。”
我点燃一跟香烟,叼在嘴里,一口气吸了半节,深深的吐出烟圈。
“我们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为什么要分开。我在为我们的未来拚搏。”
一只野鸟,惊叫着从树枝间掠起,落到河中小岛上。
“我需要你。”我小声的说出这句话。
“强!这些不重要了。我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灿烂的岁月,陪你走过了。而现在,我得到仅是时光留在脸上的痕迹。我累了,我们分手吧。也许,到了这个年龄,分手,对你我是最好的结局。”
“好好的一段感情,为什么要放手?我舍不得你,不能没有你。”
“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就像那只野鸟,你我都不该再留恋过去,而是寻找各自的落脚点。也许你适合在这片树林,而我能适应另一片野地。”
当林子转身离去后,那只野鸟又起飞了。
林子真的走了,她不再陪伴我。
那一夜,我独自一人在洗马河度过了一个夜晚。躺在堤坝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脑海一片空白。这一夜,我失去思考,像丢了魂魄,只剩下躯壳,一直躺到天亮。当我返回光明巷十号租房,林子的衣服鞋子已不在。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她,从今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
“喵……喵……”
莓莓的叫声,唤醒了我。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三十》播放了几次,我已不清楚。关掉音乐,屋子顿时寂静无声。莓莓似乎也一下子不能适应,摇头晃脑的醒来。
“莓莓!你多好。如果我能变成一只猫,我们就可以天天呆在一起,不分离。”
莓莓抬头看看我,张张嘴。
“强!我不会离开你。”
我顿时不能出气,我死了吗?
一只猫咪讲的言语,我听见眼前的猫咪讲话了。
莫非我真的死了?如果不是自己死了,那就这是梦里。这一幕,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世界。
“强!你不用怀疑。我们活在现实世界。”
我使劲的拧了几下大腿,很疼。这是真的,我是活生生的人,没有死,也不是梦境。这是真的,毫无怀疑,我能听懂猫咪的言语。
“强!相信了吧。我们是能够沟通。”
世界变了。我养了四年的猫,此时此刻,跟我说话。我走到阳台,外面的世界没有变,振兴大道依旧是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我得神经病了,疯了。
“不管了。这世界变了,太疯狂了。我既然能听懂你的讲话。”
“世界没有变,你也没有疯。是我们通过了一个时空,能够彼此沟通。”
即便是听懂猫咪的言语,我还是不确信自己是生是死。我的世界咋么了?这样的场景,我不能接受,无法理解。世界变了,变得我不认识,这个世界不是我一直以来生存的空间,它是另一种物质,有别于我平日生活的的时空。我无意间闯入一个古怪的世界,在这里我能和猫咪对话。我的大脑越来越笨拙,思绪糢糊起来,想不到更多的事物,眼睛呆滞的望着眼前的夜景。
“强!我是真实存在,你也是活生生的人。世界没有变,这是地球,这儿是你生活了五年的普洱。你能听见我的话,是由于时空里出现了一个漏洞,而你我恰好遇着这个隧道,超越物种,彼此能够沟通。”
“莓莓!我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暂缺认为我们是在睡梦中,因为只有在梦境,能够相信这样怪诞的场面。自古以来,物种之间的言语超越不了,并且你说的是人类的言语,让我如何接受?”
“强!其实你心中明白,我们之间是真实的沟通,就像你跟林子一样。四年前起,你,林子,我,已经融为一体了,只不过,那时的我们安安稳稳的生活。三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很多事慢慢再变。”
对了,三年前那个夜晚,我和林子分开的夜晚。问题就出在这儿,那个夜晚,我在洗马河的堤坝的草地渡过了一个夜晚,直到天微明,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住处。可是具体的情节,我一件都记不起。那晚的事,似乎被什么掠走了,我大脑空空的。我很想记起那时的细节,努力的回忆,可是每想起那里,后脑壳,莫名的疼痛起来,无论咋么努力,就是不能记起,甚至,有几次,痛得昏晕过去。莓莓的话,让我记起那个寒心夜晚。这是咋么样的一天夜间,我无从想起,越想越记不起那晚发生的具体细节。有时,我怀疑是自己捏造了整件事,这是有理由的,林子时不时返回我的租房,给我做饭,然后就一起睡觉。我和林子,到底是分开了,还是暂时的分居,我越来越辨不清。
“林子!我们分手了吗?”
“是呀!我们很早以前就不是恋人了。”
“那么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那我不明白了,既然我们没有什么关系,那你为何还来这儿,给我做饭,和我睡觉?”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做饭,一起吃吃饭,再就是帮你排出身体里蓄积的精子。”
这个世界真的变了,不再是我熟知的生活。毫无章法,乱糟糟的规则。我的脑袋越来越沉重,不能继续想下去了。我要停下,停下来,腾空乱哄哄的脑袋,不去想猫咪的话,不想那个深秋的夜晚,不去想林子离开。
静静地的坐着,听听音乐。
我越不想动脑子,神经越是控制不住,思维离开我躯体而去。可是脑子想什么,自己都无法知道,就像运动的脑子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知道它在不停的运转,可是它想什么记起什么,无法了解。我一分为二,两个身份,彼此之间,不存在一丝丝的关联,而是平行的两条线,遥遥相望,看看对方的热闹,不能深入,洞察他方的情况。
“强!那个时空要关闭了,记住,你我之间的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不能……”
“咔嚓”。猫咪的话没有讲完,我听见自己的脑袋“咔嚓”一声,一切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几个小时之前样,离去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这个梦里,我和猫咪交谈了,我们是用人类的言语交谈,也说不定是用猫的言语,毕竟是在梦里发生,我不确定了。
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白炽灯,挂在我睡床上方。一阵冬天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吹飘起了淡绿色的帘子,摇曳了电线,灯光也来来回回的摇摆了。
猫咪醒来,跳到地上,走来走去,摇头晃脑。
看着这些场景,我真的怀疑刚才发生的事情。莫非我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才会导致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幻觉。人的脑袋,处于迷惑的状态,会产生各种幻觉,看见不同于寻常的场景。
“莓莓!过来,你刚刚跟我讲话了,这是真的吗?”
猫咪在角落里用脚爪扒脑袋,对我的话,毫无反应。我又叫了几次,但它依旧没有做出一点回应。事情回到了正常,跟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不见一丝丝的异常。经历了刚才的一幕,当事情回到正常,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征兆。
以前,我听祖母说过,人在即将走向生命终点,会遇见各种离奇的事情,所谓的回光返照,能够发遇见平日所想又不能发生的怪诞事情。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夜,我躺在祖母怀里,听她讲“款张三”(款:意思是能说会道)的故事,具体的细节又一次流失,依稀记起款张三这个人物出现在各个时代,有一个规律,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款张三这个角色都是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受到各种压迫,经受着人类最大最重最深的罪,他的命运就是受苦。
祖母:“孩子!做人要像款张三样,受苦了也不啃声,默默地干自己的事情。老天爷,总有一天,让你上天堂。”
怪了,祖母离开人世已经二十多年,她是在我十岁的那年离开了我们。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从未记起过祖母。今晚,脑袋的神经“喀”的一声,打开了一扇窗。祖母那张褶皱的枯黄的脸孔,拄着一根暗黑色的光滑的拐杖,腰间挂着一个装烟丝的小布袋,一双赤脚,常年着一套淡色的衣服裤子。此刻,我想起了祖母印在我脑海中的记忆,这些印象,很久很久封存了。在这个莫名奇妙,喵咪说出人言的夜晚,我一瞬间想起走了二十多年的祖母。如果祖母还在人世,她会不会继续讲那些故事,一遍遍的复诉,而我依旧如孩童时期样,搬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倾听祖母的精彩的讲说,每次都听得入迷,忘记身边一切琐事,沉醉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