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

本应写在后面的前面的话:

远行回来三天,像一个醉氧的病人在床榻缠绵也足有三天,连妹妹闹着要铲屎也撼动不了我分毫。这个有霾的下午,吃完一份不中不洋的自制三明治(土司夹两个煎蛋抹橄榄菜撒现磨胡椒),打开文档与相册,回忆在路上和仍在路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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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人谈起休假旅行,默认“起步价”不是东南亚海岛就是日韩买买买,国内各省的名山大川似乎成了2010年前的old-fashion,old是真,欢不欢型则见仁见智。此行亦不例外,朋友们问起我和Duchamp都去哪些地方,他尚有说辞“在云南待一阵再出镜东南亚五国”,我就只好尴尬道“就随便出门走走”。

大约从《一米阳光》、《心花路放》等一系列影视文学作品开始,丽江、大理渐渐成了难以启齿的旅行目的地,闻者无不嫌弃地问“那地方有什么可去的,商业气息那么浓”、“古城小商品市场欢迎你!”、“北京艳遇市场太窄都发展到少数民族去了?”。很难跟人说明白作为一枚曾经的真·文艺小青年(及电视剧狂魔),对诸如纳西、乌镇、墨脱类似的名词怀着怎样隐秘且羞耻的感情,即便早在有财务能力(父母资助)及时间自由(考完高考)后就迫不及待地去完成集邮,也不妨碍在成年之后再去祭奠一二。

人生第一次云南行在2007年,在那前后许多年还仍是说走就走的背包客,不会准备美美的衣裙,不懂红酒咖啡滤镜,傻乎乎几近到虔诚地跟随前人攻略经历这些名词,最后以所有财物被偷得精光而打道回府(这当然又是另外一个悲伤的故事了,和这位女友十数年间的旅行如同被诅咒了般,从来没有好聚好散过,神马三十年一遇的欧洲雪灾,坐错GTV以至于接下来所有的换乘都错过了等不胜枚举)。开高健曾写过:“带着一颗少年的心与成人的钱包去旅行”。我理解的成人的钱包并不单指金钱,而是蕴含了心态上从容不迫的意思。有些旅行得趁年轻出发,同样的,有些旅行得要长大成人后才懂得玩味。关于开高健的这句话,Duchamp与我达成的共识则是:奢侈地废柴——不要命地自虐——奢侈地废柴再循环往复。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长途出行,在完成对“没钱”、“好吃”、“爱好装13”、“甄嬛传死忠粉”等选项一一check后,我们确信此行不会发生黑脸吵架老死不相往来的抓马情节。结伴旅行,找到一位跟你一般“作”的soulmate是重中之重。处女座(Duchamp)的通病是要为所有事情找到所谓的“意义”,此行最上得了台面的意义恐怕是两场为期四天的徒步了。

第一场徒步是怀揣着朝圣心去佛教名山——位于大理宾川县的鸡足山(我们就“昴日星君的妈妈到底是不是出自鸡足山”争论许久)。坦率说,这并不是一座很有挑战性的爬山线路:修缮完好的石阶、全程也不过八公里左右山路、路边常有卖小食与香火的摊铺,它的成熟度相当适合全家周末度假休闲,但问题是,在我们进山的时辰,以上优势统统没有其存在的意义。在大理废柴的几天,我俩十分自觉地将作息与当地人做了match,一天往往开始自下午三点,所以当我和Duchamp不慌不忙地坐着小巴车来到山底下,已时值夜里八点(是的,在出发前我们还花了一个半钟头去做了轮足底按摩,被按摩的大妈夸赞肤白貌美气质佳,我也是很开心的),Duchamp忽视我强烈要求购买饼干巧克力和水再上山的要求,背着十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苹果、桔子、枇杷即开始攀登。三月份的晚上八点,即便在低纬度东七区的云南,也黑得透透的,所有的公共设施都下班,没有路灯、没有车、没有小卖部、没有任何同时进山的同伴,最可怖的是,有很长一段路上,连网络都没有。我们像俩憨大胆,在没拿手电没拿登山棍甚至对基本路线都没有概念的情况下,挑战起三千米海拔八公里山路的鸡足山,只为看一眼明早的日出、敬一柱最虔诚的头香,事实证明,收获的,远不止这些。

我们用一根烟点亮行程的开始,将山脚揽客住宿的灯光抛下,沿着不算明显的路标走入花木扶疏中。为了显摆,我曾想用手机拍下当时影影憧憧的恐怖场景给男友,但最后只发过去一团黑,男友夸我意识流水平已超脱文字朝摄影伸出魔抓。行程开头并不算顺利,因为没有路灯,数次遇见没有标识的岔路口都只能连蒙带猜地选一条小路继续前行。我们曾尝试过将手机电筒打开探路,但最后均一致同意不到紧要关头不开电筒,没在深山老林的夜里开过手电,你们定体会不到这股子阴森。Duchamp提议讲鬼故事解闷,我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月高起,替代路灯为前路照明,抬眼就是星空漫天,浅薄的星象知识只够我们认出北斗七星,但不妨碍我们回忆年幼时还能从学校操场看到银河的时候,每一眼银河都能引得从脚底至百汇的战栗,那是一种对抗浩淼的无力感,为彼此还深陷凡俗桎梏而愧疚。我们停在一座凉亭里歇脚,拿出苹果和桔子补充体力(桔子是整晚的主角,每一次休整它都会出现在Duchamp手上),Duchamp尝试着用新购的微单记录下此时的天与山,他心中颇没底,光线太差也没有三脚架,即便开启三十秒曝光都不一定出得来好片子。Duchamp趴在地上按快门,吃了一半的桔子被搁在脚边,拍照的事我向来是插不上手的,只管等着好照片自己爬进手机然后发朋友圈等赞。片子出来效果意料之外地好,天空被电线分割出好看的几何图形,泛着诡异的紫红,我们一时也被震撼住,静默几秒后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庆祝方式也是太豪放。爆笑的唯一后遗症便是开始喘,唯二的笑声与山顶塔寺撞钟远鸣像麻将洗牌似的缠绕在一起,前路变得不再漫漫。

是的,一直到十时许,山顶标志性的佛塔才停下撞钟、诵佛号。深夜老林里听一声声由近及远的古寺钟鸣,并不唯美,原本的肃穆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浸透过,没有预警地直愣愣地敲到你心上,我们不敢说钟声“瘆人”,只戏谑道“有佛祖庇佑起码不会鬼打墙吧”。越往上爬,身体逐渐适应海拔与运动节奏,并不需要长断的休息时间,通常Duchamp快爬两步在七八层台阶之上等我撵上,再继续他追我赶。期间有一段令我俩同时“擦~”了一声的天梯(在第二天步行下山时,还特意驻足此天梯欣赏上山人惊恐的面容,yeah,我们就是这样贱),光是那段台阶,我们就大休了两回消灭五个桔子外加小休无数次,个中绝望非亲历而不可得。

随着海拔的攀升,路早不如刚进山时好走,直接依附峭壁而铺的台阶,两侧均是随时会坍落的山石,我们小心地将重心放在左侧,以确保即使滑步也不至于直接掉没影。这段路与上山缆车恰恰同道,缆线支架生生立在山坳处,说不清到底是弯折的峭壁更骇人,还是人类对自然最无畏地挑战更值得警惕。没有护栏,甚至连台阶也是松动的石板,我们约好爬到下一层坐下休息吃桔子,回头,人之星火怎可与天地争辉。终于明白为何好权者总爱登高,那种“让这天地再也遮不住我的眼”的瞬间膨胀,像春药,滋养磅礴的野心。我们也被迷住,着迷于万家灯火的温柔琐屑,与山间清冷悲悯到无所欲求的超脱。遗憾没有将小音箱带上(很快我们在下一场徒步中弥补了这个遗憾),打开虾米里的本地音乐说,“听完三首歌继续前进”,那时已近晚十一点。最近《当你老了》大火,古镇酒吧、电视荧幕、婚礼到处都在唱,我是多年的李健死忠歌友,但Duchamp独厌与其相反的气质闷骚男,因而折中选择莫文蔚版,不得不说,她清冷的声线与当下契合无比,山风没停过得袭击我们,但为了凹造型,没人正经穿了保暖衣物,亦是清冷无比。

越攀越恐惧,这是共识。心里隐隐约约有谱大抵是不远了,可周遭一派山野景象只让我们惴惴,“顶上到底有没有住人的地儿啊,我可没有力气再爬下去”。接连经过几座庙宇,因都不是金顶禅寺,我俩咬着牙没敲门,路标显示还有500米到终点。事实证明,当我们以为又爬了450米马上要胜利时,又一个路牌用“距金顶还有430m”成功打脸。

登顶时,是没有喜悦的,陷在到底有没有住宿的焦虑中,顾不上星空斑斓,顾不上被月光缀上蓝边的云海翻腾,顾不上间或从脚边蹿过的兽是夜猫还是黄鼠狼,只记得两股战战几欲不能站立。庙里住宿部的前台睡得死沉,又是一番折腾,等爬进有电热毯的被子,已是凌晨一点。

夜里某电视台还在放《甄嬛传》,我们得意了半宿。

Duchamp将背了一路的电脑拿出来干活,不干活就没钱继续上路。

我们理所当然地没能起床看日出,不过统一口径是“日出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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