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阳光和星星一样,都是能开出花来的,土坯墙上的小草长到我头顶上那年,姐姐要出嫁了。
父亲似乎很高兴,母亲也忙得不亦乐乎,仿佛姐姐的哭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喜事,用他们的话说,那眼泪是留给这个寒酸家庭的金豆子,没有这些眼泪,不能融化墙根残留的冬雪,不能温暖屋檐上的冰溜子,那些到处溜达的大公鸡没有姐姐的眼泪都找不到家。
一块上海手表把姐姐逗乐了,还有一块流行的宝石蓝带彩条图案的花布,她坐在炕上把那块蓝花布叠了又叠,淘气、淘宝兄弟俩扯着姐姐婆家拿来的那两盒点心,酥酥的点心皮弄到姐姐的那块蓝花布上,姐姐伸手打了淘气一巴掌,那一巴掌正好打在淘宝被热水烫坏的屁股上,像杀猪似的嚎叫又惹怒了父亲,他抱起他的心肝宝贝儿子吼着姐姐:“赶紧嫁了吧,嫁出去我也算省心了”
母亲没好脸色地看了姐姐一眼,冲着姐姐喊:“还傻坐着干啥,还不赶紧去供销社,把衣服做了。”
姐姐去供销社做袄罩去了,淘宝趴在炕上吃那盒点心,时不时用舌头去舔落在炕席上的点心渣子,淘气学着淘宝的样子也去舔那炕席花子,仿佛,那上面有舔不完的饽饽碎,可他们没有谁在意姐姐的眼泪。
春莲的二哥死了,死在隔壁朱三娘家的房后。发现他的,是准备上早班的朱三大爷。朱三大爷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村里有三个不吃公分的人,就有他一个。他也算是起早贪黑赶路的人,一台破旧的自行车带着他从这个小山村去往三十公里外的汽车厂,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有时候因为自行车的损坏,走回家里已经是第二天了,修好自行车以后再接着赶路。
发现春莲三哥死的那天早晨,天还没亮。朱三大爷赶早上去上班,把自行车推出来忽然来了一泼尿,他放下自行车去屋后的茅房,解开裤子刚要放水,一低头发现一只白白的手伸在他的脚下,他吓得妈呀一声跳起来三尺,头发茬子竖起来快顶到屋檐了。那泼尿,一点没遭禁,都尿到裤裆里,裤子没提上跑回屋里,脸色苍白的像一张褶皱的白纸,惊恐的眼神冲着朱三娘喊:“快去叫刘队长”。
父亲被朱三娘猛烈的敲打门窗的声音惊醒,窗户上塑料布在她的拳头下扑啦扑啦直想直响“他大叔,快起来,不好了,出人命了”
我最是记得那天的星星,父亲母亲快速地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就跑了出去,我和姐姐也穿上衣服跟了出去了。屋门敞开着,初春的微风夹带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屋外的微光告诉我,天还未亮。屋檐下拴着一条绳子,另一段拴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上,那根绳子上,挂着父亲的羊皮袄,冬天离开时那皮袄就在那挂着,经历了一场春夜的雨,它依旧挂在那里。被晒干的皮袄湿了干,干了又湿,除了晒死了皮袄上的虱子,也有那些细碎的泥巴。
星星挂在海棠树上满树梢都是。一眨一眨的光延伸到门前的山坡。父亲说,星星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山时,我就长大了,长大以后,他要带我去很远很远的外婆家,那里是妈妈小时候生活的地方,那里有火车,有海,有山,还有一条要走几天几夜的路。
哭声,从屋后传来,好像是春莲的声音。微微的亮光是月亮的余晖,还有手电筒的光亮,十几个人围在一起,有人说:“可惜这孩子了”
也有人和母亲一样悄悄地流泪,我躲在大人的身后,透过他们腿部的缝隙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春莲的父亲王德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忽然抬起脚,猛劲地朝地上的尸体踢去,嘴里恨恨地喊到:“你这混账的东西,你不是说找你妈吗?你不是说找你妈吗,你这孽障,来生不要再来当我的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