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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的校道,空气中漂浮着草木花香,整个校园沐浴在清冽的晨光中,熠熠生辉。
我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的爱抚。
一阵刺耳的铃声把我的思绪拉回,我拿出手机按下接听,耳边立马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
“女儿,快点回来,你爸爸……他快不行了。”说着说着,母亲哽咽起来,泣不成声。
我心里一惊,这一天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明明是揪心的疼,可到了嘴边却又是冷漠得瘆人的言语。
“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当年他不也是不管我们的死活吗?”未等母亲反应过来,我就狠狠地把电话掐断了。
可站在路沿,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突然一股酸涩从胸口一路蹿到鼻尖,我害怕自己会哭出来,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将呜咽和抽泣全部咽回肚子里去。
爸爸,我真的一点儿也不伤心。
因为,我真的真的很恨你。
-2-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只有短短的十年。
十年里,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爸爸下班的时刻。
他每天回来,不管多累,都会第一时间把我抱在怀里,然后用他脸上的胡子渣轻轻地扎我的小脸,问:“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好好上课?”
我笑着对他点点头,眨巴着小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对我神秘一笑,像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大白兔糖放到我的手里,说:“小公主真乖,爸爸奖你的。”
我拿到糖兴奋地叫着,抱着他的脖颈重重地在脸上“啵”一口,就笑着跑开和弟弟炫耀去了。
整个屋子,都是我和弟弟的嬉闹声。
晚饭后,我们一家四口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我很依赖爸爸,喜欢让他背着,每次妈妈都会训斥我:“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粘腻。”
爸爸总是会一脸伤感:“趁我还背得动她就多背几次,不然以后就成别人家的了。”
我得意地笑笑,趴在爸爸的背上,看着路边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带着无以复加的刚毅和坚忍。
公园的路很短,爸爸背着我走了十年就走到了尽头。
可到了尽头,才发现那是万丈深渊,充满了无边和黑暗和无尽的绝望。
从那时起,爸爸每天眉宇紧皱,眼底藏着阴霾,不停地抽烟,屋里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妈妈躲在房里以泪洗面,我和弟弟也变得寡言少语。
整个家像被暴雨摧残后的花骨朵,奄奄一息。
夜晚,常常听到他们的房里传来争吵。弟弟被吓得大哭,我紧抱着他蜷缩在角落里,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直到他触摸到我的脸惊呼时,才发现泪水布满了我的脸庞。
过了几天,爸爸笑着告诉我们要搬新家了。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父亲的笑容,弟弟一时兴奋地跳起来欢呼,而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透过爸爸水洗过的双眼,我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虽然嘴上笑着,可眼泪却一滴滴地从心里流了出来。
我们的“新家”,一点也不新,反而旧得很。房子不大,只有七十平米左右,白色的墙壁被时间和曾经的过客侵蚀得面目全非。
第一天搬到“新家”时,弟弟哭闹着不肯睡觉,非要回原来的大房子,妈妈搂着他好生安抚着,他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而爸爸一个人坐在了客厅,桌上烟灰缸堆满了烟头。透过缭绕的烟雾,我发现爸爸脸上的胡子渣更多了,可是却没有一根是我所熟悉的。
我走过去抱住他,用自己稚嫩的小脸去蹭他脸上的胡渣,“爸爸,以后不要吸烟了好不好,妈妈说对身体不好。”
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怔,更加紧地回抱住了我。“女儿,对不起,是爸爸没用,让你们跟着受苦了。”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两颗大白兔糖放到了爸爸手中,眼神定定地锁住他,“爸爸,这是鼓励你的,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一下子愣住了,看着那两颗糖,眼睛升起一片氤氲,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那一晚,我永远也忘不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绝望到了极点,叫人不忍心看。
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目睹自己的狼狈,我们总希望在别人看来自己刀枪不入,但唯有对最亲近的人,才敢小心翼翼地袒露最不堪的伤痕。
可生活从来就不是一个太好的观看者,它像一个苛刻的导演,用一个个现实来对我们指手画脚,甚至加进很多戏码,来考验我们对彼此的忠诚。
-3-
在我们搬进“新房”的第三年,爸爸有了外遇,执意要和妈妈离婚。
放学回家,我刚进门就看见爸爸的行李箱放在门口,然后他跟着一个陌生女人从房里走出来。
那一刻我脑子要炸掉了,震惊地看着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爸爸是个薄情之人。
他轻轻扫了我一眼,然后拉着行李箱就要往门外走去,可行李却如千斤重,怎么也拉不动。
他低着头没有看我,只是用力地掰开我紧抓着拉杆的手指:“放手,以后妈妈会照顾好你们的。”。
“爸爸,以后我和弟弟会听话的,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衣角,生怕他逃走。
可是,无论我多么用力,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我,然后和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去。
我一直在后面紧紧跟着,可爸爸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过我一次,直到他上了一辆出租车,眼神也未在我身上停留半秒钟。
车子开动扬起一阵尘土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在车子后面用尽全力地奔跑,可却离它越来越远,我开始看不见它的影子。
迎面吹来的寒风像刀片刮得脸蛋生疼,泪水源源不断地从眼角冒出,我用衣袖使劲拭擦。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大马路上,细碎的沙石磨破了我的膝盖,我才发现,衣袖处早已湿了一大片。
我坐在地上望着汽车驶离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爸爸,我再也不要你了。
那是一个刮着寒风的街头,身侧偶尔有路人经过,投以匆匆一瞥,一个小女孩坐在路沿嚎啕大哭,视若无睹。
-4-
爸爸离开以后,家里彻底变成了灰色,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艰难。
妈妈不得不打着两份零工,而我则在寒暑假带着弟弟给附近的一些商家派发传单。常常顶着烈日站在大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总会不自觉地在寻找着什么。
高三的暑假,我收到了一份大学录取通知书。
只有弟弟一个人拿着通知书高兴得手舞足蹈,妈妈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可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出去一下,你们自己先吃饭。”说完,妈妈拎着包包出去了。
这样的话这些年已经听了无数次,我知道她又要出去找人借钱了。我迅速换好衣服,在后面偷偷跟着。
这回她没有进某个小区,而是来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当我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手里拿着一根棉签按压着手臂上的伤口,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时,躲在角落里的我惊得差点叫出了声,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直到母亲走远,身影消失在奔流不息的人群里,手上才穿来一阵疼痛。
手背上的牙齿印狰狞而清晰,像活生生地要咬下一块肉来。
“爸爸,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顿时胸痛得像搁浅在沙滩上的轮船,滚烫的泪一滴滴砸进脖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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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我和弟弟渐渐长大,家里开始出现了久违的温馨,只是它并不完整。
再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他离开的九年后。
那天我刚走下宿舍楼,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一棵大树旁,手里拎着一个灰黑色的手袋,皮肤黝黑,嘴唇微启,眼里情绪翻涌着。
我清晰地看到他遭受生活摧残的脸,皱纹清晰可见,当略带疲惫的目光看到我时,就像灰暗的尘土往空中一扬。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抽动,我却假装没看见他似的,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像当年他毫不留情那样,眼神一秒钟都不愿意停留。
我隐约地听见他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却听不真切,我拼命抑制住回头冲动,不停告诉自己:当年就是这个他,狠心地丢下了你们三个人。
等我走出了好远再回头,哪有什么爸爸,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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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车上,搭乘最早的一班车赶回老家,一下车就直奔医院。
医院的林荫大道上,梧桐树笔直得站在两边,一点人情味都没有,脚下踩着梧桐叶和自己的抽泣声,我推开了房门。
母亲已经哭晕在一旁,弟弟红着眼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我记得她,就是当年父亲的情人。
她看着我缓缓开口:“当年你爸爸没有什么外遇,他怕你们不让他走,所以才选择了这种蠢方法。”随后,和我们讲述了这些年父亲的故事。
原来他没有不要我们。
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一大笔的债务,怕债主找到我们,所以他选择跟着部队去了西北挖矿。长年的风沙侵袭,皮肤变得干燥黝黑,寸草不生。
半年前,父亲还清了全部债务回来,也透支了全部的健康,提着一口气兴冲冲地跑到学校找我,可我残忍地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送走父亲后,阿姨给了我一个灰黑色的手袋,我看着眼熟,疑惑地拉开拉链。
里面满满的都是大白兔糖,有的被压扁死死地黏在了袋子上,有的融化出水,有的发出阵阵恶臭,无一不彰显着岁月的悠长。
我拿起一颗放到嘴里,味道一样,感觉却不同了,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巴里,原来,大白兔糖也是咸的。
看着我哭成泪人,阿姨抱着我说:“很多矿友笑他,这么大人了还经常买糖吃,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想你们了,就喜欢看着一堆糖发呆。”
我提了一下,袋子将近十斤重。
年少时并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东西,细小毫不起眼,却能够在你孤单落寞时,支撑你走过很多道坎。
也许就是这些糖,支撑着他走过九年的离家漂泊的生活吧。
爸爸,家里的四角饭桌永远有一角是为你而留。
我曾经很恨你,但,其实我也很爱你。
我是共央君,一个爱讲故事的吕同学,立志讲够100个情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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