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吃完牛肉面,出了面馆急匆匆去上班,碰到了他——一个拖着板车佝偻前行的老人,顿时,放慢了脚步,突然有些感触,冒着侵犯别人肖像权的“骂名”,我留下了他的背影。我想写点什么。
这是我所在的小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因其紧靠长江,所以叫滨江路。滨江路的马路很宽,马路上经常跑着有钱人的高档车,这里有金科大酒店,有各种高档的餐馆、KTV、酒吧和健身会所,还有这座城市最高档的皇家月子会所。这座城市的人们在这条街上肆意地挥霍钞票,享受生活,生产出一堆又一堆的垃圾,但城市的所见之处永远是那么干净、整洁。
在马路的这一边,汽车向我驶来,老人拖着板车向我的前方缓慢前进,板车是木制的,经年累月,大概减轻了些许重量。可能是为了平衡车上垃圾造成的倾斜,板车的屁股下方装了一只轮胎,避免了板车在垃圾的压力下触地。轮胎是个好东西,它减轻了老人肩上承载的重量,它像一个强有力的托盘,托住了板车上黑色的无比沉重的垃圾。
我走到老人的前面来,想仔细端详一下他的样子,又有些羞愧,毕竟我在试图借用他的生活码自己的文字。
看他的样子,估计有七十岁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像面膜纸一般,紧紧地贴在坚硬的骨头上,他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缩水了的眼袋,盛满了风霜。他的头发倒是打理得很利索的,剪得很短,突出的额头,在那一车黑色的垃圾和那一身深色衣服中闪着白光,一条条皮肤的“纹路”整齐地排在额头上,犹如岁月的分割线,像刀刻一般分明,凹凸有致。板车很重,垃圾很沉,老人一定很吃力,但他的表情十分平和而坚毅。他目不斜视,也不低头,他只顾望着前方的路,一直沿着长江无限延伸开去。
老人的身子似乎太过于瘦削了,深蓝色外套有点宽大,使得他的肩显得有些突兀,高高地耸立着两个小山包。老人的双手,青筋暴起,骨瘦如柴,一只紧抓着板车的把手,另一只轻轻搭在板车的把手上。我想,他长期用力劳动,手臂上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你看,他仅靠右手就能助自己的肩膀一臂之力,拉着一车的重物前行。老人的左手戴着一块表,我知道,他每天一定按时开工,用那个黑色的小东西数着生活的年轮;老人的双手戴着套袖,我知道,他每天一定收拾利索了再出门,用那双麻利的没有宽大的袖子造次的手,认真而快速地收走这个城市的垃圾。
老人的脚上穿着一双略显宽大的李宁运动鞋,有些污垢,但完好无损,我猜想,他一定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这样一双鞋,可能是他在某个小区的垃圾桶旁捡到的,可能是他的某个亲戚朋友送给他的,可能是他高大帅气的儿子或者孙子给他买的,可能……这双鞋像他形影不离的朋友,陪着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城市宽阔而干净的沥青马路上承载一车又一车的垃圾,经过一座又一座恢宏的高楼大厦,它一定趟过水,踩过泥,忍受过恶臭,也曾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它甚至在明亮如洗的反光玻璃里看到过自己发光的样子。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每天都要发生很多变化,有人倒霉了;有人走运了;有人在创造历史,历史也在成全或者抛弃某些人。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变化是缓慢的。也许人生仅仅有那么一两个辉煌瞬间——甚至一生都可能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不过,细想过来,每个人的生活同样也是一个世界。即使最平凡的人,也要得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平凡的世界》
老人活到这把年纪,变化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小概率事件了,但我相信还是有的,可能只是作为一个平凡世界里的平凡的人,这变化缓慢了点。他每天靠自己羸弱的肩膀把垃圾换成为数不多的工钱,他的每个今天又比昨天多坚持了一天,他的生命在消耗他为这个城市收走的垃圾在增加,这就是他的变化,虽小犹存。
也许他没有走运,但他一定不算倒霉,可能他没法创造历史,但历史不会抛弃他。我不知道他的家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是否有儿女,有妻子?他是否在这个繁华又拥挤的城市里有自己的一张床、一口锅?他既然还在行走,哪怕吃力,哪怕缓慢,哪怕道路相同,但这是他的世界,他活着,他认命,他接受,他为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的存在,也为这个世界存在的他,战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