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囿于安逸的半年里,我再也没能为哪个人哪件事以及哪段心酸做过任何可供传阅的记录;时间狠毒地将原本属于我们的热爱以及激情一一消磨,直到某一天我们受尽流逝的它的嘲讽与批驳才想起来,在某个记忆浅淡的时刻我们都曾轰轰烈烈并无畏地对繁盛的前路深信不疑,以致如今,面对遍地狼藉的窘迫,我们都不再像个孩子去跟生活假惺惺地哭与闹。
前段时间去某报社面试社外编辑,怀着新生的胆怯与迫于生活的果敢随时做好准备打算跟职场老手一较高下;在主编室外等着的我满是惴惴不安,同来面试的人看起来都云淡风轻,他们挑没挑好下家我并不知道,而我却只选择在这棵树上吊死了。到我的时候,起身拂袖颇有赴死的风气,但事实上心里着实没底。
说实话,要不是后来主编跟我聊起陈年往事,我压根不信对面坐着的长着一副娃娃脸的男人已步入中年。事先说好标准,我定义的中年时期是四十岁起头,总之,都是质疑。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所措还是就地装疯卖傻,我并没有一开始就来个自我介绍,而是给主编讲了个小故事,大致上算是偷名改姓地还原了我生活拮据急需眼前这份兼职来救济的楚楚可怜,事后从主编室出去,在起身离开的时候主编告诉我这个故事要是再加点真情实切的修饰可能会更让人心生怜悯。
看吧,有时候我们就得认清现实,不论我们佯装得多么让人值得同情,都会有那么一个人一个耳光就直白指明我们的拙劣,行为与演技同样拙劣。
好了,主角并非我的困境,而是这个娃娃脸主编在跟我聊天的过程中回馈我的故事。看戏的人别深究,而我也没想切实地讲出我们如何讲一场严肃的面试转变成这个人的深情自述。
故事的主人公称作他,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是别人。
1974年年末,安徽宿城一个不知名的小镇里有个不起眼的男孩儿出生,那天跟一年内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差别,可是这个新生降临的人家里并不像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与劳作,这个十平米不到小屋里挤满了没有喜悦也没有忧伤的人,包括街坊邻居与亲朋好友。
就在我本以为故事要从头讲起的时候,他忽而转折,仅以一句话带过如水奔流的二十多年时光。事隔这么久,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目露凶光的一笔带过。
“有人不乐意我活着,有人责怪我不能让她活着。”听故事的人,要把故事听完才可以提问与评论。我知道她是指谁,便没多问。
千禧年,刘翔跨栏,哥哥去世。他没有成家,而是来到了现在的城市安身立命。那个时候新媒体没有现在这般泛滥,信息不那么闭塞也不那么芜杂,他摸爬滚打和几个人合伙开了家出版公司,煤二代出钱,大学毕业的他出主意。我们都想这样在而立之年之前就把未来的路规划好,总以为道路畅通无阻,伙伴也能同行千里,可是啊,就跟他说的一样,谁不是从怀揣信任过渡到深有心机。
公司刚稳定那一年,煤二代在矿厂因为工钱问题跟一帮工人齐了争执,也不知是哪个混蛋事先动手拉扯,那个倒霉的煤二代出了事故当场死亡,而那帮工人也并没有因此息事宁人,而是带着煤二代的遗体闹到了公司。他笑着说当年这事儿闹得全城皆知,煤厂关停,公司倒闭,连他的出版公司也因为沾了新闻热点的光,一手消息的直接来源促使缺乏资金来源补给的公司迈过困境,而他也混得风生水起。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娃娃脸的人真可怕,是内心真的可怕。我一度猜想,80年代他出生害死母亲,换做是我在十平米的屋内也同样希望他跟着死去。
旧人旧事,本就是拿来嘲讽的。他从合伙人变成领头人,终归是得益于过去二十几年间世俗施压的成长;我隐约能猜到他所规避的少时成长或多或少该是有些苦涩的,现如今,他也依旧未能从宿城小镇十平米房屋的阴影走出来。他告诉我,四十多年来除了被心怀愧疚的父亲抚养的几年,他都一个人过,没有家室也忘了亲人,他孤独得只信任自己一个人。
其实,他还信任过那个死去煤二代,对了,煤二代据说是个秀外慧中的漂亮姑娘。他说,哪个姑娘跟他死去的母亲的照片非常相像。十几年前也没见几个人多么善待姑娘,十几年后却依旧有人说怀念以前单纯的姑娘。
好了,我故事讲得很拙劣,连情感带入都那么勉强。故事的后来,只是他替姑娘照顾好了出版公司,而没有像当年年幼从宿城小镇离开时没有挥手告别的决绝。其实归根到底都只成长的缘故,我没有太过刻意地将年纪铺盖到他的故事当中,我怕所有人都以为是成长到成熟与年纪相关,但事实上,我们都是因为一些人一些事的发生,才笃信当下的生活才是成长。
故事的结尾,我问到他,为什么在听到姑娘出了事故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见理智地最后一面,连哭丧和吵闹都没有。他无奈地回复我,姑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到矿厂掺和,只是刚起步的公司需要轰动的新闻来滋补,姑娘也想着看看他的表态。
说来说去,聪明反被聪明误,姑娘死的时候大概跟他母亲死的是一样的吧!她们本以为可以重获新生,可是获得新生的人彻头彻尾都是他,我们误以为她们乐意去赴死乐意去成全,事实上,只是她们无法控制事态,无法趁机活着。
娃娃脸的他,带着泪痕。而后我结束了这场面试,在告知我面试结果的邮件中,他半开玩笑地说让我忘记那个同样拙劣的故事,他本以为的回馈其实是挑了一个合适顺眼的人为自己做了一次理性祷告,而我有幸地为他扮演了上帝。
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并没有称心如意地成为公司的社外编辑,而他却还跟我偶有联系。他担心我的工作能力,也害怕我将他的阴暗昭告天下。
其实后半句是我的假想,也是对于他断了我谋生之路的鄙夷。
值得说道的是,他的一张娃娃脸像孩子人畜无害,而我,是真的单纯地相信事到如今我们都不能像个孩子再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