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
碧空如洗,万里长空不见一丝云彩。
自大漠席卷而来的风挟持着沙土,撕咬着沙漠与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寒方镇。
小镇不大,人影也稀疏,留在这儿过活儿的多半是世世辈辈扎根于此的人。
间或几个被朝廷贬谪到这儿任职的官场弃子。风尘仆仆背井离乡地来到这儿,终日被漠北的风沙磨砺,既不想归途,也不想去路。
叶从剑听长住在这儿的人说,寒方镇也曾热闹喧腾过一段时日。那时候八方来客云集,多是剑客,都在寒方镇备好水和干粮,然后孤身进茫茫大漠寻那漠北刀客。
说来可笑,世间剑客习剑有成怎么也要个十数年,接着云游四方,砥砺技艺,大半辈子光阴都付诸于剑上,然后因为一句话就来这大漠寻个说法。
寻到那漠北刀客也还不错,折了剑,死了心,最后再丢条命,但至少知道为什么而死的。可怜的是那些迷失在黄沙大漠的人,这天象可不去思量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使命。风沙一裹,化作白骨,一腔执念都归于天地。
叶从剑已经在这座边陲小镇上住了十来日了,为了找寻漠北刀客的踪迹也进了几次沙漠。像这般恶劣的处境,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初进大漠那会儿,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回头就已望不见来时的路。四面八方都是沙子,风一鼓荡,遮天蔽日,伴着呜呜的风鸣,让人觉得如坠阳间鬼域。
所幸那次走得不够深,叶从剑及时选择返程,跟着老骆驼顶着风一步一步地挪回镇子。回来歇了三五天,才有了点儿精气神。
已是叶从剑来这小镇第十五天了,他准备再进沙漠一趟。如若能找到漠北刀客的踪迹,就上去见识一番,如若找不到,就趁早出来,省得死的不明不白。
叶从剑在客栈备好干粮,去镇口取了骆驼。他有条不紊地把水囊,衣物,干粮都安置在骆驼身上,动作看似缓慢却简洁明了。
当他不拔剑的时候,总是这样子温温吞吞的,像个年迈的小老头。
是的,小老头,这是叶从剑初到寒方镇收到的别称。
“小老头,又准备进大漠了呀?”
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接着就见一个人影扶着骆驼翻身跃了上去。
一个眉眼干净的姑娘正坐在骆驼上,脸上是带着些许傻气的笑,在漠北的烈日下,这笑容显得明晃晃的,有些夺目,又有些喜人。
“慕容溪,你又出来瞎跑,该让那贼寇掳了去,到时候就留我老头子一个人过日子吧。”
叶从剑也不回应这骆驼背上的姑娘,缩了缩脑袋,佝偻着腰,负手在身后,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不着头脑的话。
那姑娘听了之后却是一脸羞恼:“叶从剑,你不许学我爹讲话。”
不知道为什么,叶从剑从第一眼见到这姑娘就觉得喜欢,大概是在这久经风沙的苦地方,难得见到一个让人心头汩汩流水的人吧。
小姑娘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溪字。嵠,山渎无所通者。
慕容是这边陲一带的主要姓氏,寒方镇里一半是外乡来客,余下的大都复姓慕容,可小地方哪怕是摊上了这么个气度不凡的姓氏,取出来的名字也多让人发笑。
就像叶从剑下榻客栈的掌柜,叫慕容八九,上菜的小二,叫慕容狗剩,镇里镇外土生土长的人,都是些贱名字,但也没人计较。
唯独这姑娘不同,慕容溪,名字和人一样,让人觉得在三伏天饮了一汪清凉的山泉。
慕容溪是寒方镇上土生土长的,生于斯长于斯,却和这小镇显得格格不入,这是叶从剑在这儿住了十余天得出的结论。
镇上的人大多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爱搭理异乡来客,自顾自的做事,翻个白眼就好像给了他人莫大的恩赐。
慕容溪不一样,叽叽喳喳的,镇头镇尾四处跑,一丁点儿事可以掺和一天,也唯独见了她,那些长年累月阴寒着脸的人会有些许笑容。
不过这可愁坏了她爹慕容向北,大漠里跑的可不只有风沙,流寇也不少,镇里来去匆匆的人里指不准就有杀人如麻的强人。
人家心情好坐着喝碗酒,吃点裹腹的东西,万一动了点心思,抓了他如花似玉的闺女就走可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所以时常见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四处吆喝,寻他闺女,而慕容溪也不恼他爹,只是年轻姑娘脸上挂不住,被他爹找到后往往红着脸回家安生一会儿。
“早些回家,可别让你爹担心。”叶从剑耐着性子劝慕容溪回去,天色不早了,大漠里能赶路的时间也就傍晚一段时候。
慕容溪眼珠子转了转:“小老头,你带我一起去大漠里玩呗,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叶从剑觉得有些头大:“这话让你爹听到,你又得锁屋子里关上两天,快回去,我有要紧事办呢。”
慕容溪扁了扁嘴,哼了一声,翻身下了骆驼,向镇子里走去:“前几次你就不带我去玩,这次你回来记得给我带好玩的。”
小姑娘玩心重,可也不黏人。叶从剑怔怔地看着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直到骆驼打了个响鼻才回过神来。
“伙计,这次还得看你的了。”
叶从剑拍了拍骆驼脑袋,扯着缰绳,缓步出了镇子。
日暮西垂,迎面是漠北炽热刮骨的风,深远辽阔的天,还有四下无人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