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二十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的窸窸窣窣声顿时不可遏制地沸腾,热闹得如同白日。学生嬉笑着涌出教室奔向校门口,那里有等着他们的父母。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不鲜明却动人。而用不了几分钟,一盏盏灯就会熄灭,偌大的校园便陷入沉寂,好像刚才的喧腾从不存在。保卫处的师傅一一检查每个教室,手电筒里,一束光,一个背影,一串没有印迹的脚印。
也会和室友相伴回寝。十分钟的路程,阵阵凉风。彼时抬头看天,晚星渺远,两人不由得哼起歌。总是忍不住去吃路边的烧烤。当食物满足味蕾充实我的胃,烧烤摊边蔓延着淡淡的烟,烟味不重,夜里,缠绕出妖娆的形状。路上的行人零星几个,这一天也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回寝之后,往往还要继续备课。十一二点的夜里,人声渐息。一盏灯,一台电脑,一个人,又累又困,从此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失眠。
早上六点半,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暗自仇恨闹钟铃声的锲而不舍,抑制住砸了手机的冲动,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后,奔向学校,赶去早读。如果不是第一节课,会很高兴地飞奔向食堂。在物价飞涨的年代,食堂里免费的早饭绝对代表着单位的良心,怎可辜负。虽然早饭总是那几样,不去都能猜出是什么,但一碗咸豆浆和煎饺还是让我对它的想念格外真挚。食堂阿姨向来是大手笔,每当我说要煎饺,她一打就是十多个,而我总是很不好意思地照单全收,乐此不疲。
办公室里的空调正传来低低的嗡嗡声。开电脑,批作业,一天的工作正式开始。等待上课的时间总是不安,像个演员,反复看剧本记台词,担心说上句忘了下句。可是,同学们,如果我讲错了或忘记了,能否允许我喊“cut”然后重来呢==还记得给德国学生上课前的忐忑,一个个人高马大,却跟着我一句一句学中文,认真较劲的样子有着符合这个年龄的可爱。经常跟学生逗笑一番,哈哈大笑的时候课堂会变得异常轻松。站在讲台上,有时会不清楚自己究竟能教给他们什么,会怀疑自己所做的是否真的有意义。他们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对他们而言又意味着什么?课堂上,偷偷地讲话,暗暗地做其他学科作业,偶尔臭美地照下镜子整理一下并不乱的刘海,站在讲台上尽收眼底。有时装作没看见,不是我宽容,只是因为那样的动作里有自己当年的痕迹。痴痴地看着,他们的脸庞上究竟留着谁的倒影。学生一个个都只比我小七八岁,光明正大地说喜欢调戏新老师,每天都在课堂上傻乐。有学生在随笔上写语文课总是少不了笑声,我不知是喜是悲。
十一点半,午餐时间。如果是第四节课,还要负责把学生带到食堂。带着莫名的肃穆,抑制住他们奔跑的脚步。在踏入食堂的那一刻,被抑制了的欲望瞬间释放。最爱的是食堂的香酥鸡翅、鸡腿、白切肉、红烧肉等等,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那些肉食。于是,好食肉这一属性被办公室的同事熟知,每天大口吃肉却不见长肉的特性被对面的同事深恶痛绝,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对肉类的热情,一并感染了食堂阿姨。阿姨一次竟给了我四个鸡翅,众目睽睽之下,我吃得忘乎所以。
午休时,躺在躺椅上,玩手机,和好友聊聊天,这个时候会觉得自己和他们离得并不远,不过是手机与手机的距离,而我们都好像还是学生,拥有学生时代最好的光景。有时迷迷糊糊地睡一会,有时非常清醒。拉上窗帘阻隔外面的阳光和声音,片刻的安静,仿佛夜里,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一点半,上课铃声想起。“啪”的一声,灯被打开了,窗帘被拉起,光亮、声音再次回归到这个空间。批作业、写教案、做课件,有时为难地想摔书,大喊不干了,让这些课文见鬼去。可事实上,我在这样的咒骂中熬过了一篇又一篇课文,整整四册书四本备课本。最烦的是批学生的作文,而最欢乐的恰恰也是批他们的作文。有正儿八经型的,有蛇精病属性的,有不知所谓的,有惜字如金的。有的文章让我心生快慰神清气爽,有的则让我连连感叹文如其人是句假话,有的也会让我感同身受唏嘘不已。而最最喜欢的则是在后面写上或励志或温情或搞笑或高大上的评语,在他们打开本子之后看到嘴角上扬的样子,那时让我觉得当老师真好。偶尔我会拍下那些搞笑的作业,想着收录成集,妄图留住自己与他们的时光。
更多的时候,会和同事在食堂吃完那四块钱的晚饭,避开学生就餐高峰躲过被学生拉住请客,来到小卖部买一袋酸奶,然后喝着酸奶在操场上散步。耳边会传来学生自己点播的歌,有一次是《那些年》。周围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同行,心想他们的这些年,不正是我的那些年吗?广播的主题每天不同,不变的却是青春里那些或明或暗的情绪。时光一圈又一圈,转眼已是四五年,那是有大把时光可以挥霍的年纪,那是关于十八岁有着无限可能的青春,看看身边又开了的花又绿了的树,灿烂着谁的人生。
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放着一张去年迎新晚会时组里拍的照片。穿着借来的服装,奇形怪状,天气寒冷,照片里的人却只管咧着嘴笑,灯影幢幢。那里的我,面色白净,脸上看不出有或大或小的痘,浅浅的笑着,同事说很端庄,我说照片果然有欺骗性不能相信。可这并不妨碍我羡慕那时的自己怀念那个夜晚的狂欢,那时挺好。
科硕说,一想到你在那里人模人样的当老师,还是不习惯。对此,我表示非常愤慨,我一直都是人模人样的,不是吗!只是这一年,从一所学校来到另一所学校,改变的不仅仅只是空间位置。每天早起,早自习、写教案、做课件、上课、批作业、晚自习、考试、批卷......日子被这些事串联成一条线,然后一成不变地向前蔓延,似乎可以看到几十年之后的尽头。遇到了这些同事,他们教我如何工作,带我一点点融入这里的生活。组长与另一个同事和我妈年龄相符,给我一种家人的温暖,虽然她们常对我自称大姐。师父是个权威,让我又敬又怕,喜欢跟在后面听课,让我学到很多。心直口快,劝我趁年轻去考公务员的同时,也让我懂得即便不能让学生变得更好却仍可以阻止他们变坏,做一个守望者,也是老师的一种价值。我想这是一个温暖的答案。对面的同事让我叫她姐,毫无保留地教我,常一起备课,一起抱怨,也一起出去觅食。还有很多人,他们在我的生命中闪光,给我帮助,给我温暖,给我介绍对象==有了同事,他们教会我陪伴我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有了学生,他们让我去怀念当时的自己,缅怀在学生时代一起笑过哭过的好友和那时度过的刚刚好的日子。这一年来也做了不少错事,每每想起,便耿耿于怀,但是也只能这样了。《等风来》中有一句话印象深刻:别着急,我们最后都会变成小心翼翼的人。心中暗想,那么要哭过几次,我才会变成那个小心翼翼的人?
放假前,有毕业的学生回来看望自己的老师。想起今年高考后刚刚离开的那批人,我不认识,却对他们羡慕不已,毕竟在他们面前,是各种可能性,是更大的世界和他们刚刚开始的人生啊。有人离开,也有人马上就要到来,就是这样,再小的地方也会人来人往。告别从前,以不一样的身份重回故土的心情我知道,可是当我驻足原地,目送他们远行会是怎样的心情,而他日他们再次回到有着自己印迹的校园,当我面对他们时,又会是如何。
围墙边的蔷薇花早已过了飘香的时节。抬头看天,风还在吹,月会再圆,有叶子摇晃,有人在谈笑。又是一个仲夏,结束了一个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