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嗅觉能产生一个人最长久,最深刻的记忆。不知真假。
若用《星际穿越》的台词形容,“爱能在时间中穿越”。类似地,也许,嗅觉也能在时间中穿越。
某夜,烤几个葱花面包,葱油香在十二点的夏夜四窜,我问我哥,是否感觉到瞬间穿越回童年,恍然在那些父亲在屋里红葱头熬制葱油,葱香盈屋的日子。
放弃偷渡,而后又有了自己的家庭。为了生计,父亲曾是个面包师,童年印象里家里有许多装莲蓉,豆沙,猪油的大铁罐,还有一个小红本,里头父亲用端正的楷体抄写的各种面点的配方,几斤几两,格外分明;那时面包店开在临镇,马路边。那也是我出生的地方。他们忙着做西点,我们几个小孩就自顾自地玩。有一次,小黑胖子的我拖着一个小水桶,屁颠屁颠地走向马路,一脸无惧。幸好被邻居发现,把大人们吓了一跳。大概那时的马路上,车也不多。
去年,父亲生日。我自己揉面,烤了几个面包。顺丰快递回家,给他尝尝。结果他吃惯了软面包,却吃不了较干的欧包。不解我的心意。又在短信里指导我怎么做面包,才知,他们当时的做法更如今的做法略有差异。
也曾是个中式面点师,两口子在深圳每天起早卖过热气腾腾的包子,然后回来把崭新的一毛两毛纸币给我们姐弟俩收藏。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的是做好的早餐,和父母已经出门的空荡的房子。那时我和姐姐都还小,还未入学读书。每天就是在小巷子里耍。某个傍晚抓了许多蜻蜓,封在透明塑料袋里,悬在门梁。一个夏夜的场梦之后,次日醒来,袋里的蜻蜓全不见了。这在我的整个童年,是个未解之谜。
还曾是个厨师,在东宫村开过将近十多年的饭店。左手空中翻锅,炉火直窜,右手大勺快速淋酱。他讲究火气,大火多油,出品油汪汪的,母亲讲究温焖,中火多水,出品水汪汪的,我们笑言一个是火派掌门人,一个水派的一把手。母亲对炒菜的理解大概来自外婆吧。有好些年,夜宵生意红火,我们几个小孩就在锅铲声中,在弥漫的菜香中沉沉睡去。现在想起都感觉那些年的记忆是裹着葱蒜香味的。我们兄弟俩对烹饪的兴趣和直觉性的理解主要来自这段时间。有时面对陌生的食材,我们会打电话回去请教二老。
还曾是个木工,家里一些今已破旧的家具曾是他的作品。一个小书桌,俩抽屉一小柜,姐弟仨各一个,装载了我们整个童年。
有天我发现自己对木工挺好奇时,兀的想起父亲,感觉自己就像在子承父业。当年他为生计,如今我只是兴趣,不知道他知道我在重走他的旧路会作何感想。十八岁那年这个牛孩子被玩伴怂恿,挑了张桌子出去摆摊给乡人写春联,结果受不住一个阿伯的"你的字还太嫩啊!",负气挑桌回家。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岁数,有时赋闲在家,一摞报纸,一支破笔,一碗调稀的墨水,也能自得其乐,牛犊成了老牛。如今每次聊电话,聊到最后哈哈哈的,仿佛意思都是:
"小年轻,我懂。"
"老头子,我也懂。"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闇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