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黄昏倏忽即逝,许多“如匪浣衣”的情绪开始漫溢、挣扎、生长,所有眼前的景色都断裂成为一个个脆弱模糊的碎片,比如黑暗中迷途不返的麻雀,杂草和杉树,潮湿乌黑的砖路,石子溅起水花,陌生人欢笑或私语。而每一个灰雾弥漫的日子,都让我想起一些连绵的已逝的冬季,那时,北方干冷的空气中总有一丝焦糊味,阳光游离虚弱,照进梦中反复出现的那间敞亮却孤立无依的教室里。深蓝色的窗帘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一阵风轰然闯入,吹乱纸张和熟悉的脸,然后惊醒,仿佛在梦中枯败掉一个清洁的自己。此刻,我感到冬天正在瓦解抽离,无数春夏的记忆带着潮水的气息泛涌又后退——或许,夜晚的本质就是叫人迷失的汪洋。
2017年,初春短暂迅疾,毫无踪迹可寻,春夏之交却漫长迟缓,虽然辗转重复的只是相似的快乐,比如每晚拍灭一盏盏灯,与阿瑶和熊摸索下黑暗的楼梯,比如暴雨中回家,雨点噼里啪啦冲刷出淋漓的畅快。夏天有许多本该认真用力的告别,到最后却依然匆匆忙忙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也有许多怀抱着宿命论闭着眼睛做的决定,想着人生也不过是机缘巧合那么就这样吧,游荡过曲水亭和兰州,到处是微风和蝉鸣。秋天离家,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经历了下个不停的雨,一些挣扎无奈,还有许多美妙的相逢。然后白昼一天短过一天,多么快,就到了无数秘密被埋葬,任谁都猜不透的冬天。
2017年十月,距离2007的十月过去了无法跨越的十年,死亡早已面目模糊,可它却从未给人释然的机会。我攥着这些发霉的过于沉重的记忆,至今未习得从容坦然的能力,而每次在偶然又偶然的片刻想起你,都像是跌撞闯入空荡的房间,拼尽所有努力也推不开那扇紧闭的门。在一个迄今为止做过的最逼真的梦里,你总是在我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消失不见,那时我感到分外委屈,仿佛回到了被冷落的童年,心想,我也不过是想对你说一句话,问问你,在你沉睡的那边,是否轻盈如传说那般,是否有忧伤与遗憾。
对于一个天生不太乐观的人而言,活着本身已经是不小的负担了,活着之内,总有酸涩的琐碎的事来消耗自己。所以要时不时掏捡太阳下星空下值得爱与留恋的部分反复纪念,这样才能坚信明天理当到来、必然到来。可2017年又过去了,十八岁还有三个月就要结束,时间恒久稳定,每一秒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上一秒,焦虑无法摆脱,虚度也已是必然。生活的必要性,总值得怀疑。
在夜路,也路灯相视很久,它敞开橘红色的光芒来拥抱我,而我盼望着学会不躲避,去寻找恋人永不熄灭的眼睛。这样的时刻,我以为路灯就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存在了,它永远伫立,永远保持宽厚的沉默。尤其是这座校园的路灯,带着他处不曾见到的暖色光芒,在人慌乱无措,接近于狼狈的时刻里坚定地守候在路边。它不为我等待,它把爱给予了全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