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宣拉着陆麒坐在一棵桃花树下,原本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此刻颇具迷离之色。
他很是难为情道:“你也知道,这驸马府也太大,太深,路也太多……”
“驸马府其实不过一千亩地,不大。”陆麒很是认真的纠正他。
谢怀宣噎住,半晌才又道:“反,反正就是这路很不好找,结果把小爷我给弄晕乎了。”
陆麒很想说,其实驸马府的布局很是中规中矩,路线很简单,不过他不打算再纠正谢怀宣,不然的话天黑了也说不完。
只听谢怀宣难得的收起他的大嗓门,压低声音道:“我就一路走吧,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个破林子里面来了,我一看这满树都是红花儿,地上也是红花儿,路都看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他的大眼睛里明显地蹦出了火星子,神采奕奕:“就在我打算绕道的时候,你猜我遇见谁了?”
“小仙……”陆麒下意识又要说“小仙女儿”,结果谢怀宣大眼睛一瞪,陆麒马上举手投降改口道:“你的小仙女儿。”
“猜对了!真不愧是侯爷的儿子!”谢怀宣转脸便是一副欣喜,很是钦佩地竖起大拇指,继而又乐津津道:“小爷那么一瞅啊!竟然是个美人儿!他奶奶的简直跟仙女儿似的。我就想上去问问路,套套近乎。”
陆麒挑眉:“那如何就亲上了?”问问路?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谢怀宣却停下连珠炮似的讲述,反而不紧不慢,张开手掌自豪无比地摸了一把脸,把头发往后扒一扒神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缘分都是天注定啊!你道怎么着?小爷我刚开口喊她,小仙女儿一回头!哎呀妈呀!比我看到的背影漂亮得多了去了!!”
说到这里谢怀宣忍不住拍了一把大腿,显然是想起越清影的美貌无比激动。
“天赐良机啊!地上厚厚两层全是花儿,花地下埋的啥我也瞅不清楚。结果我跑过来的时候就被地上的树根绊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啊!我一把就把小仙女儿扑到地上,然后就……”
谢怀宣说到这里又羞涩了,嘿嘿笑了起来,陆麒忍不住一阵恶寒,他差不多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想必是谢怀宣这小子是无意把人给扑倒,却是有意占人家姑娘便宜。看看他脸上一边一个巴掌印就明白了。
想到自己和谢宁圆,他长谢宁圆五岁,如今已经十九岁了,寻常人家若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成亲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只有他,还一厢情愿等着,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又想起谢宁圆对着钟离慕发呆的样子,终是叹一口气。
谢怀宣还沉浸在他的桃色奇遇里面,陆麒起身走出桃林,蓝色衣衫落拓不羁,抖落一身花瓣。
待谢怀宣回过神来,四周早已经没了人影,因为桃林过于茂密,天色只要稍稍一暗,桃林里与天黑无异了。
他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干脆眼睛一闭,扯着喉咙就叫了起来:“陆麒!陆麒你大爷的!人呢?别丢下我呀!”
“……喂,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有人吗……”
“小仙女儿!小仙女儿!快来救救我啊!”
“救命啊——!”
奈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呜呼哀哉!
陆麒离开的时候其他人早已经在后院里等着了,他们看着陆麒和谢宁圆还未回来只道是两人情投意合了。
谁料不一会儿便有小厮送来口信:“禀公主、驸马,静和小公主与平远侯世子已经先行离开了。”
谢宁一诧异道:“两人一同走的?”
“不是,小公主先走,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世子才离开。”
一时谢宁一和陆涟漪几人面面相觑,终是挥手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谢宁一皱眉道:“看来,似乎阿圆的心思我们都猜错了?”
陆涟漪抱起孩子站起来道:“你也别担心,左不过是阿圆年纪太小,还没开窍,再等些时日看看。”
谢宁一点头道:“我还是摸不清状况,今晚便去入宫看看罢。”
陆涟漪和谢怀远本就是为了陆麒的事来的,此时主角都走了她自然是没有心情再坐下去了。
其实她也有些着急想要摸清楚状况,却又不好直说,毕竟对方是女孩子,又贵为公主,这是万万逼迫不得的。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谢怀远突然想起了谢怀宣,他自从入府到现在都未曾见过踪影。谢宁一也自觉疏忽了,虽是嫌他碍事,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久都不见踪影。
谢宁一正要唤小厮来询问一番,却已经见了几个小厮提着棒子就跑过园子,谢宁一连忙把他们叫住问道:“出什么事了?拿这些木棒做甚?”
为首小厮跪拜道:“回公主,方才四柱子说那桃花园子里闯进来一个野人,一直在鬼哭狼嚎,也听不清说什么,吴管家命小的带大家都扛上家伙,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谢宁一挑眉,回头看看陆涟漪和谢怀远,两人的表情都格外的一言难尽。
果不其然,众人一同赶到去看时发现,那个鬼哭狼嚎的野人正是谢怀宣。
谢宁一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地跟谢怀宣赔礼道歉,甚至不惜以不再欺负他为承诺后,谢怀宣这才心甘情愿地被他大哥谢怀远给拎走了。
送走众人,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颜色分外浓艳,颇有“草色烟光残照里”的凄美萧条之意。
原以为今日这事是水到渠成的,想来是她疏忽了。
谢宁一有些疲惫之色,低头揉了揉眼睛抬头对钟离慕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陪我弄了一整天,你先回去歇息吧。”
钟离慕皱眉走到她面前道:“你不回去歇着?”
谢宁一笑笑:“不用了,我待会儿进宫去,也不知道阿圆到底如何了。”
说着,她喊了蓝烟绿芜跟上,转身朝花园外面走去。刚刚走两步却被钟离慕拉住,谢宁一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他目光闪烁道:“我同你一起吧,正好有事同父皇商量。”
谢宁一点头,两人一同坐上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等到了皇宫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路灯火顺次亮起,整个皇宫被光影笼罩。
谢宁一原是要先去为父皇母后请安的,却听宫女说皇上皇后去了依缘宫了。那是谢宁一出嫁前住的地方,原本那座宫殿叫倚澜殿,后来为了她和谢宁圆而改成了依缘宫了。
谢宁一看着钟离慕,担忧道:“想来阿圆是生气了,不然父皇和母后不会现在去那里的。”
钟离慕点头:“先去看看再说吧。”
两人刚刚行至依缘宫的宫门口,老远便听到谢宁圆的哭闹声,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谢宁一连忙走进去,却在脚刚刚跨过大门的门槛时止住了,钟离慕也止住了。
“我才不要嫁给陆麒,我才不要当什么将军夫人,我喜欢钟离慕!我要嫁给他!”
这是谢宁圆说出来的话,谢宁一皱眉,低头,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
钟离慕仍旧是一言不发,这些事他懒得关心,别人要喜欢他他也挡不住。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撇向谢宁一,他竟是忍不住想看看她的反应。
却听里面传来皇上的训斥声:“说什么胡话?钟离慕是当今的长公主驸马,不是静和公主驸马!你给朕理清楚了再说!”
“我偏不偏不!我就是喜欢他!为什么不可以嫁给他,娥皇女英的例子又不是没有过……”
“啪”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随之跌落。
谢宁一这才回神跑,连忙奔进内殿,果见父皇气的脸红脖子粗,阿圆趴在地上呜呜哭泣。
母后一边把阿圆抱起来一边斥责父皇:“你做什么打她?好好说不就是了?她不过是个孩子。”
谢宁一定了定神后,才快步上前拉住皇上勉强笑道:“父皇不要生气,阿圆是小孩子心性。”
皇帝谢疆宇看到突然出现的谢宁一,皱紧的眉头微微舒展:“你怎么这时候来了?都忙了一天了还不好好休息?”
谢宁一抱住谢疆宇撒娇道:“阿宁想念父皇了,等不及明日。”
谢疆宇揉一揉谢宁一的头发叹息道:“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来帮忙的,这丫头简直要气死我了”。
谢疆宇说到后面都不用“朕”这一自称,足见他恼怒的程度。
其实众人皆心照不宣,皇上最想看到的还是谢宁圆能嫁给陆麒,与平远侯结亲。
虽则此时的北越处于太平,谢疆宇虽算不上什么千古明君却也算治国有方,自然不用舍弃女儿去谋取政局稳定。
但是人天生都缺乏安全感,便是皇帝也一样并非每日都能高枕无忧,多一层的稳固他才会多一些安心。
权力和财富是每一个人都难以经受的诱惑,尤其是皇帝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古往今来,多少英明盖世的君主最终迷失于这个睥睨天下的位置?
不停地炼丹求药、草木皆兵到杀妻害子,这些恰恰都是那些所谓的千古一帝才会做出来的荒唐事。英明帝王尚且如此,何况是谢疆宇呢?
因此,能够稳固地把握住每一分兵力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如果谢宁圆与陆麒有意,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身为臣子,平远侯定然乐意之至,毕竟臣子也想要打消君主的怀疑,想要安度晚年。如此娶到一位公主,皇上放心,他们也放心。
如今,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这让谢疆宇如何不恼?
但是谢疆宇虽然爱这个皇位,却并没有丢掉他所有的初心,他仍旧是爱着他的皇后,爱他的女儿。
所以真正让他恼火到动手打谢宁圆的原因,还是谢宁圆出格的想法。
他有些自责,当初就是太宠爱她没有逼她学知识,她才会蹦出如此荒唐的想法,竟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他是一个男人,他自然明白如果一个男人不爱那个女人,无论她如何努力他仍旧不会爱上,这是事实。
钟离慕爱谢宁一,谢宁圆若是再插一脚谁知道最后会酿成什么悲剧?姐妹反目或者夫妻成仇,这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因为两个都是他心爱的女儿。
谢宁一走到谢宁圆身边掏出帕子为她擦擦眼泪,继而笑着对谢疆宇道:“好了父皇,是我的错,没有问清楚阿圆的意思就擅作主张,父皇若是要罚,罚我便是了。”
谢疆宇挑眉:“哼,罚你?怎么罚?”
谢宁一眼珠一转,笑道:“就罚我今晚不许吃饭吧,我现在好饿,正好了。”说着谢宁一还装模作样地捂住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谢疆宇,如同未嫁之时那般撒娇。
谢疆宇失笑:“这哪里是受罚来了?分明是来讨饭的,算了,回乾元宫用膳吧!”
“谢主隆恩!”谢宁一刻意长长地作了一揖。
席间,尽管谢宁一已经很努力地在活跃气氛,父皇母后也适当配合,但毕竟各人都有心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饭后谢宁一单独跟谢宁圆谈了谈,直到宫门快要关了才同钟离慕一起离开。
一坐上马车谢宁一便顾不得努力维持的端庄,长舒一口气,半个身子都趴在坐垫上。
钟离慕却在旁边坐下,双手伸过去让谢宁一趴在自己腿上。
谢宁一惊诧,刚想挪开却听他低声道:“老实趴着,这是暂时的,借你用。”
谢宁一愣住,而后“咯咯”笑了起来,钟离慕耳根有些发红,身体却一动不动,只眼睛往盯着前方。
谢宁一静静地趴在钟离慕的腿上,马车行驶时木头摩擦得“嘎吱”作响,帘子外面车夫的马鞭挥舞的声音清晰入耳。
她的脑海中不停地萦绕着谢宁圆的话:“长姐,我从没想过拆散你俩,我想的从来都是我们三个人如同小时候一样开心地在一起。”
“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每次看我时眼里的目光总是让我心动,他的眼睛好像会勾人一样的!他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长姐,我相信他也是喜欢我的!他从来不随意对人动手动脚,却一直喜欢捏我的脸,他也不喜欢与人亲近,却从不介意背着我去玩儿,他也从不轻易给人取外号,却独独叫我‘小丸子’,我不相信他不在意我,即使如今他变了,和我疏远了,可是我相信,他是在意我的!”
“长姐,其实你也有察觉是不是?长姐,对不起,我……非他不嫁。”
非他不嫁……这句话盘旋在谢宁一的脑海,那样坚定的态度,教她也不禁为之一震,她自问,她会如同谢宁圆那般坚决地要求非他不嫁吗?
若是未嫁时,她想是不可能的。
钟离慕对谢宁圆的特殊之处她一直有所察觉,却又一直不愿承认,她总是告诉自己,阿圆是个小孩子,她想多了。
到如今她才不得不面对,阿圆的态度如此坚决,难道她真的要与她,共事一夫?
昏暗的车厢里,谢宁一的声音蓦然响起:“钟离慕,如果,让阿圆也嫁给你的话,你觉得……”
“你觉得呢?”钟离慕打断了她的话,反问,平稳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其实从她上车后的失神与沉默他便已经猜出她会这么问,所以他不打算接这个问题,他迅速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有些烦躁,烦躁得急欲知道,她到底怎么想。
谢宁一没有回答,继续追问:“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黑暗中,钟离慕伸手抬起谢宁一的脸,大拇指蹭到她饱满莹润的嘴唇,低头,印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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