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年初二开始,大伯病重住院,大年初七出院,加起来十余天,这十余天大家似乎都在心照不宣的等待,但不是希望,而是死亡。
都说世事无常,谁都想不到,除夕前夜还在大家欢聚一堂的欢闹中过生日的大伯,如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真的谁都想不到。
大年初二在我们这边要去山上拜年,祭贡去世的祖先们。
我爸像以往一样给堂哥打电话,问他家什么时候出发,但却收到冷冰冰的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这让似乎被抛弃的我们很是生气与不解,往年都是约好一起出发的,这样一家子热热闹闹,今年我们似乎得罪了谁一般,被亲戚们抛弃,我们这样想着。
后来才得知,原来堂哥说的出发不是去给祖先拜年,而是送突然病重的大伯去医院。
在我们即将从外地回家过年的前两天就接到电话说大伯突然被送往,根据当时的情况,医生判定病因是脑梗塞,躺床上一动不动,除了睁眼,不会说话。
后来经进一步深入了解才知道,原来是煤炭中毒。
据大伯家人回忆,大伯在第一次送往医院当天去吃了酒席,回来后就躺沙发上也不知睡了多久,旁边还燃烧着炭火。
大伯母回家后看到躺沙发上的大伯刚开始并不知情,以为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喝醉酒,所以破口大骂了几声。
过了很久发现大伯还是没反应,大伯母拼命呼喊,睁眼后也不会说话,才知道可能是病了,所以当天立即送往市医院。
刚开始不知情的医生就把这种情况当脑梗塞治疗,后来经询问他的家人前因后果,才知道原来是一氧化碳中毒。
经治疗,第二天就已经好了,能吃能喝,大家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不过当时医生的建议时再多观察几天,因为发现大伯的肺上有水泡。
但心急的小堂哥说已经没事了,硬要让办理出院手续回家,说是回家空气好,肯定好得快,大家也没有多想就办理了出院。
回家后除了看起来身体比以往弱一些,饭量比平时少一些,和常人无疑,所以大家也没多想。
只觉着大伯刚从鬼门关闯了一趟,身体弱是常态,我们这些晚辈回家后都纷纷去他家看望他。他的儿女们也想给他过生日冲冲喜,所以除夕前夜,子孙们欢聚一堂,都在热热闹闹给大伯过生日。
我记得大伯当天总是面带微笑,但话语很少。晚上吃了两晚饭,当晚还和大家吃了烙锅,我一直在他身旁给他夹菜。
谁都想不到,那样看起来还很正常的大伯,正在日渐不正常。
大年初二一早,大伯大小便失禁,无法行走,第二次被送往市医院。医生说肺上的水泡变大,本可以用仪器把水泡吸出来,但因为大伯之前一氧化碳中毒,没法这样做,已经没法治,只是时间问题,让家人准备后事。
堂哥们拿着检测报告去好几个医院询问都是同样的结果,所以大伯在大年初七被送回家,原本在初六准备去出去上班的我也把车票退了。
自从大伯回家后,每天有很多人在他家,特别是晚上,每晚都有好几十号人在那里,有守在大伯身边的,有在院子里烤火的,有打牌喝酒也,也有du钱的,热闹非凡。
深夜来临,许多人都走了,我们这些晚辈轮番上阵,守在大伯身边,以便不时之需。
刚开始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奇迹可以发生,但这十来天,大伯除了能喝点水外,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去,吃进去也会吐出来,最后连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嘴里慢慢流出来。
从那时起,大家内心都似乎有了答案,这是一场无希望的等待,死亡终会降临。
每当我走到大伯床前看着大伯时,我都会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我希望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光亮,但他的眼神除了日渐涣散,再也找不回当初炯炯有神的目光。
上初中和高中时我和姐姐假期都寄住在大伯家,偶尔去爸妈打工的那里。在我眼里,大伯曾经是个勤奋、执拗但又不失幽默的人。
勤奋到什么地步呢,每天天没亮就出去干活,当我们起床时,他已经收获满满一背箩猪草或是牛草,亦或是其它,之后再去干其它农活。
因为大伯过于勤奋,所以他从来都看不惯别人睡懒觉。堂哥们回家若是睡懒觉,他必会开着音响让大家不得安睡。
记得大嫂刚来到大哥家时,每天都临近中午才起床,大伯总是在背后咕哝,说大嫂是懒媳妇,成不了大气。
大伯非常执拗,换句话说,非常死板封建,记得计算机刚普及那会儿,他是绝对不相信计算机的,而是天天抱着算盘,他说计算机是骗人的,都是资本家用来农民的,直到再也没人用算盘,他才打破这样的偏见。
他也不相信有宇宙有行星,记得有一次我跟他普及这样的知识,他还和我争论了一番,我们俩谁也不让谁,从刚开始的争论到后面的争吵,我们意识到谁也没法说服谁才罢休。
大伯在我们村出了名的“扣”,大家经常开玩笑说,去到大伯家红薯地里永远看不到红薯影。(这我们这边,红薯地收获后会有人去地里找一些遗漏的红薯吃,但是在大伯家地里,别想找到,因为他绝不允许遗漏。)
每次赶集大伯母给大伯10块钱他都用不完,常常揣着钱去街上溜达一圈就回来,从不舍得给自己买点吃的喝的。
还有在大伯家的饭桌上,从不允许饭粒掉落或者剩在碗里,直到小侄子的出生才打破了这一惯例。记得小侄子刚学会自己吃饭那会儿,总是弄得满嘴满桌甚至满地都是饭粒,但是大伯却特别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就是这样死板,执拗,抠搜的大伯,我却和他非常聊得来,他经常会讲一些别人没法理解的冷笑话,但是我总能get到。
他的很多语言和行为在姐姐看来是偏见(瞧不起或者不喜欢我们),但是我却觉得非常正常,我非常喜欢和大伯聊天。
我在中考和高考后都不相信自己能考上,总是不带任何希望收拾行李就出去打工,只有大伯相信我一定可以……
……
和大伯的许多故事都历历在目,让我怎能不心痛。
从大伯病重以来,我几乎每天都在麻痹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动力。一有时间我都在追剧,从早晨到凌晨,不让自己的时间和思想有半点空隙。或许在别人眼里,我一点都不在乎大伯的生死,只有自己知道。
记得外婆刚去世那会儿,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难过,一滴泪也不想流,连自己都感觉自己变得麻木冷血。
但在某日的凌晨,听着音乐,和外婆的种种往事浮现在眼前,而我再也看不到她,泪水止不住流,直到打湿枕头。以后的好几个月里,我总会在夜晚梦见外婆,梦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
从某种程度来说,逃避死亡和直面死亡是一样的,因为无论你逃不逃避,最终都要直面,因为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结局都没法改变。
但是,总是会想逃避的呀,万一呢,万一奇迹发生呢,我们在绝望中仍存有渺茫的一丝希望。
那天看着大伯吃的东西都慢慢从嘴里流了出来,大伯母若无其事的说:“要不就直接走了吧,折磨自己也折磨大家。”大伯母说出这句话时,内心该承受着多大的伤痛。
记得外婆过世的好几天,每天都有人跪在外婆棺材前哭,但是我妈没哭,直到一天凌晨一个人也没有时,我妈跪在外婆棺材前,哭到晕厥。
韩剧《请回答1988》里有这么一句台词:“大人们只是在忍,只是在忙着大人们的事,只是在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大人们也会疼。”
这场无希望的等待,或许不久就会迎来终点,但我们还在等,等待奇迹也等待死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