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断断续续读完了《人类简史》,今天开始读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
刚好前者书中提到,智人,也就是今天我们人类,已经干掉了尼安特人,消灭了有威胁的大型动物,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生产力水平,但是和千万年前的祖先先相比,我们过得更快乐吗?作者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原因之一,就是今天的人类已经脱离了族群关系,变得孤单无依。这与费孝通先生所说的“礼俗社会”与“法理社会”之区别有共通之处。同一天读的两本书有了内容上的衔接,于是让我陷入回忆。
为数不长的一段童年时光,我生活在真正意义上的农村,我的外婆外爷生活的地方。在一个不大的村子,住着十几户人家,全部以种地为生。这是一个纯粹的农业社会,没有半点工业化的影子。除了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之外,平常的日子里,生活像村子里的池塘,平静到几乎不起一丝波澜涟漪。
物质生活简单到匮乏,大家都在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对照脱贫攻坚前的中国农村便能想象出的状态。精神世界同样如此,我被放养在外婆家,没有电视,没有什么书籍,也没有学习任务,放任我自然生长。在乡村简单到极致的生活,赋予了当时的我极其敏锐的感官神经。我知道哪个田坎上能吃的“毛折耳”该成熟了,能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能清晰闻到稻花的香味,可以蹲在墙角看蚂蚁们忙碌地搬家,在乌央乌央的队伍中挑出喜欢的几只,给他们取个名字编出人物关系。我还喜欢上“打猪草”的工作,在田间地头到处找猪可以吃的草,投身于漫山遍野的植物中,感觉世界也变得像花草一样缤纷多彩。花上半天时间摘回满满一篮交给外婆,为自己的“勤劳能干”感到无比满足欣慰。
傍晚时分,外婆总是用慈爱的口气问我“饿了吗”,我的回复总是“饿了”,然后外婆转身去厨房给我做一碗香喷喷的炒油饭。红堂堂的炉灶,放一小块猪油、一碗剩米饭、一撮葱花,盐是粗盐,不好融化,所以里面经常能吃到盐颗粒,咸咸的味道弥漫开来,成为欣喜的味觉刺激。
日复一日的生活,让我们都以为世界就是如此,明天也还将会如此,那就干脆心安理得地活在当下,无忧无惧。
不过很快我就离开了外婆外爷家,来到妈妈所在的小镇上学,只有个别寒暑假才有时间回到乡间。后面的生活飞速发展变化,我们大步向前,迈进工业化现代化信息化国际化,并将亲眼见证下一次科技革命的到来。纵观整个人类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时期像现在一样瞬息万变,当下和过去的生活方式割裂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我和我的父辈都是幸运的,亲身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历史巨变,享受着科技发展的红利。
只是,回到那个问题,在现代社会享受丰富物质生活的我们,比当年生活在乡土世界的我们更快乐吗?起码对于我本人来说,也是否定答案。今天,很多人迷失在“消费主义”中,一头扎进金钱和欲望的大江大河,看似有的酣畅淋漓,但也仅仅是感官愉悦而已。每个人被时代浪潮裹挟着快步向前,却常常忘了为何出发,也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变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拍死在沙滩,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成为跟得上步伐的“后浪”。大家都卯着劲比拼,偶尔平静,时常焦虑,总是浮躁。
也许有人会质疑,我只是用童年滤镜美化了当年的生活,把今天的自己置身过去的环境,没网少电,没有娱乐设施,没法享受热水澡,恐怕坚持不了三五天吧。可是我仔细回想,这些今天看来不可或缺的元素,当年根本就没纳入人们的诉求,谁说必须要勤洗热水澡来着?
快乐和物质生活挂钩的非常有限,内心的平静满足才是快乐之源。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土中国,经济上大家都不富裕,物质水平的低下拉低了人们的期待,每日所奔者无他,一日三餐而已,粗茶淡饭里藏着人间清欢,没有机会让乱花渐欲迷人眼,自然心平气和。从贫富差距的角度看,平均的收入的上限摆在那儿,各家差距大不到哪儿去,彼此之间的较量自然就少了,大家共同对抗的是一年风雨是否合时,并在这种对抗中形成了共同愿景。亲密的地缘和血缘关系,加上淡薄的名利内驱力,让同一区域的人们形成了密切联系的族群,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生,人与人之间守望相助。
在乡村生活那段时光,很短暂,也非常久远了,可是在那个乡土世界里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嵌入了我的记忆。我闭上眼睛就能勾勒出那里的全貌地图,浮现一张张故人面孔,甚至连他们的乡音都能还原于耳畔。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夏日的夜晚,大人们结束了忙碌的劳作,在院子乘凉聊天,偶尔兴起还会唱一段花鼓,我们几个孩童追逐嬉戏,夜风习习,虫鸣蛙叫,我无比心安和快乐,我知道陪伴我的,除了永恒的星光,还有爱我的亲人。年幼的我,不知道这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段乡土时光,也不知道,人世间,还有像外婆离开我那样的永久的离别。
如今,外婆长眠在故乡,和其他先人一起,融入了故乡大地,那里是我的根。
有幸经历过乡土中国,不管今天身在何处,那些温暖的回忆,始终滋养着我,那片回不的故土,一直是我生命里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