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我就认定,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因为每当问起母亲爸爸去哪了,她就笑着指着山那头,说:“你爸在那呢。”
山上只有石头,我爸是石头,那我也是石头变的。我属猴,年幼时几乎顽劣到在班里当小霸王。
母亲是名语文教师,我上小学时她在小学里教课,我上中学时,她立马辞职跑去中学找了个教师的职务,为的就是看住调皮捣蛋的我。
就算在看似充满童趣的小学,上课也是件烦躁的事情,尤其是数学课,天天看老师在黑板上画鬼符,天知道答案是多少。为此,母亲绞尽脑汁想让我认真学习。
每当晚上放学时,母亲总是第一个冲进教室,拎起我的书包就往她的辦公室里走,我不得不像只小绵羊似的,乖乖跟在她身后。放学后的一小时,各种代课老师轮番上阵,常常把我弄的晕头转向,口中答着明白了,头点的像鼓槌,回到家一被考问,还是不知道个所以然。
每当这时,母亲总是会瞪我一眼,并扔给我本练习册,“做题去!”
我哪有心思做这些,想着法偷玩。可是,被发现的后果很严重,轻则小骂一顿,重则屁股开花儿。
直到后来,我发现了可以大肆偷玩的空当。那就是在晚饭后,在中央一台将要播黄金剧场之前的广告时间里,母亲总是会换掉电视,回书房一会儿,关上门。
这也是我的黄金时间,无论怎么偷玩,母亲都不会发现,屡试不爽,从二年级一直到六年级,无一例外。
曾经好奇地从门缝里看母亲在干什么,却只发现她伏在桌案上写东西,写完之后将一张或是两张纸放入书架顶层的木盒里。
然而我并不好奇她在写什么,直到四年级的某一天放学,母亲叫我快点收拾了书包回家。
回家后正准备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她却手中捧着那木盒子对我说:“顺儿,陪妈妈出去一趟。”
“去哪儿呀?”我立马从凳上窜下来,蹬上鞋子去开门。不用学习,万事大吉。
“走咱们去山上一趟。”
“去山上干嘛?”
“看你爸啊。”
看我爸?在我记忆中,好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去看过我爸,但……我爸可是石头啊!
山路不是很好走,半个月没下雨,草枯黄到了半山腰。羊肠小道上,我追着石子踢,尘土粘了半截裤子。
母亲在一个长满草的小土包前停下,蹲着打开怀里的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大沓纸来。
“妈,这是什么呀?”
“这是信。”
“给谁的信?”
“给你爸的呀。”
给我爸的?母亲在原地点燃一张张纸,我十分不理解,白写这么多干什么?
这里只有两个人,我和我妈,还有一块方不方圆不圆的大石头立在空地上。
第二天上学,和同学吹嘘,我见我爸去了,我爸可是美猴王呢,但他现在大概是累了,在石头里待着,等哪天精气儿足了就会蹦出来,陪我玩。
再后来,我长高些了,可以踩着凳子够到书架上的木盒。有几次乘母亲不注意,将它偷偷拿下来看,想知道她每天都在写些什么。
可内容真是让我大失所望,无非就是:顺儿今天考试考的凑凑合合,不过老师说有进步……又或者是,顺儿帮我做家务了,周末我清闲了一早上……之类的。
后来等木盒被信纸占满,没有空间塞的时候,母亲又会叫上我,去看石头爸爸。
等我长到能把母亲写的字全都认明白的年龄时,我才知道,原来石头爸爸是有名字的,叫做碑。
现在我已经工作很多年,每当晚上回到家,母亲还是她的老习惯,黄金剧场开播前坐在书房里写信。除非地震,不然她是不会被谁打扰的。当然,有时她会破例叫我:顺儿,帮我拿下老花镜!
木盒子不知道被填满了多少次,粗略想来,信也大概写了一万多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