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变得多起来,空气中不时想起三两爆竹声,人们交谈的话语里多了“回家”两个字,多了“忙完年了吗”的亲切问候,年味愈浓了,春节踩着节点,正不疾不徐一步步地向我们走来。
我的家乡邹平县是滨州市的一个大县,古称“梁邹”,西北临黄河。在这里,人们把过春节统称为“过年”。
我小时候最喜欢过年。爷爷从县城给我们姐妹买回的海绵花儿,玫红鹅黄,色彩艳丽。爷爷不偏不向,每人给我们分了两朵。我在两个羊角辫上,一个辫子上插了一个,兴奋地在来来回回拜年的大人间穿梭,觉得美得不得了。
年前是要打扫卫生的。“扫除茅舍涤尘嚣”,年前的打扫卫生,一定是极为彻底的。爸爸的小推车就停在院子中间,我和爸爸不停地整理院子里角角落落,窗台、墙边,彻底清理干净,然后将垃圾运到村子西头的那片地势低洼地带。
贴春联是年三十上午必做的事情。那时没有胶带,贴春联用的是自制的糨糊。一口铁锅,锅下是燃烧的柴火,锅内是奶奶用面粉调的面糊。我给分配的工作就是不停搅和,防止糊锅。我两眼紧紧盯着锅里的面糊,不停地搅动着,唯恐一个疏忽,毁了眼前一锅白花花的糨糊。糨糊熬好了,空气中弥漫着麦香,爸爸端着铁锅,带我到大门上贴春联。爸爸先小心地撕掉门板上已经变得斑驳的旧春联,然后用一个短把儿的炊帚,从铁锅里蘸上满满一下子的糨糊,一下一下仔细刷到门板上。我拿着春联,不停地问着,哪是上联,哪是下联,上联贴左边还是右边?开始贴春联了,爸爸一手按着春联,一手拿着蘸了糨糊的炊帚,回头问我:春联贴得正不正?
说到过年不能忘的还有那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昏黄的灯光下,奶奶在正屋和里屋间进进出出,不时端出一两个菜来。不记得奶奶当时做了什么菜,只记得年夜饭里必须得有饺子。家里往往包上好几种水饺,有荤一有素,有白菜青蒜水饺,寓意“一清二白做人”;有韭菜肉水饺,包含了“久财”的愿望;条件较好时,家里还包过牛肉水饺、羊肉水饺,放上胡萝卜,又包含了“红红火火过大年”的祝愿。满满一桌子的年夜饭,吃完后肚子往往撑得溜圆,直到第二天早上了还没有饿意,这时娘都会嗔怪着嘟囔一句:看你不长出息那样儿!
过年是一定会穿新衣的,从棉衣到袜子都是新做的。终于不用再穿姐姐的旧衣服,我站在炕沿边上,睡眼还没睁开,娘在给我穿过年的新衣裳,拉拉这边,弄弄那边,嘴里时不时小声咕哝着这里瘦了点儿,那里松了一点儿。窗外还是黑魆魆的一片,爆竹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多日不见的表叔带着一身寒意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包点心两个罐头,笑着说外面地结冰太滑了,刚才经过村头的月河桥时,看到有两个人在桥上滑倒了。娘温酒上菜,爸爸和表叔在喝酒聊天,聊老人身体是否还好,聊今年的麦子收成怎样,说到兴奋处拍腿大笑,说到伤感处让人禁不住陪着他流几滴泪……
妹妹那时多小啊,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扎着一个朝天鬏,她偎在奶奶的怀里,看着远道而来的亲戚,一句话也不说,两只大眼忽闪忽闪的……
也想起了儿时的落寞。长着酒窝的美丽的姐姐,大年初一的早上在呼朋引伴,和小伙伴叽叽喳喳讨论着到哪里去玩,我想跟着去,姐姐一脸嫌弃,不准我当她的小尾巴。
那时的人手头不富裕,收成好了,才能过一个略显宽裕的好年;那时的人自然熟络,四村八落的都认得不少,见面以后喜欢说“吃了吗”“你不是谁家的谁嘛”;那时的小孩儿最愿意跟着母亲走外婆家,外婆家不仅有压岁钱、好吃的,还有表兄弟姐妹那些童年玩伴;那时的春节真冷,经常会有一场两场瑞雪普降,虽然是冰天雪地,可人们心里涌动着温情。
年味,这两个字眼儿,承载了多少人的记忆啊。它是小孩子心头的一抹期盼,是父母对远方游子的等待,是味蕾上的经年不去的妈妈菜的馨香,是一代又一代人对一场盛大仪式的忠诚守护。现在的我们,已经离家越来越远,分散居住在不同的地方,住的远了,联系少了,情感淡了。春节就是一道无声的召集令,父母的等待,家人的期盼,都在召唤着我们,于是我们不再隔着屏幕嘘寒问暖,循着年味,从不同的地方陆续返回一个叫“家”的地方,回家过年。
又是一年春来到。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忙忙碌碌之余,那些过年的儿时回忆就像山间的泉水,不知会从哪个岩缝里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在心田里开出一片一片的小花儿。那些逝去的年味仿佛一根根弦,衔接着我们的过去,连接着我们的现在和将来。它时时提醒我们,珍惜现在的拥有,感恩一切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