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三十七卷的季布传所载“孝惠时,为中郎将。单于尝为书嫚吕太后,太后怒,召诸将议之。上将军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诸将皆阿吕太后,以哙言为然。布曰:“樊哙可斩也!夫以高帝兵三十余万,困于平城,哙时亦在其中。今哙奈何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面谩!且秦以事胡,陈胜等起。今疮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是时,殿上皆恐,太后罢朝,遂不复议击匈奴事。
这故事已读过数遍。除了对季布的见识感到敬佩之外,亦有一二感触。
1、重要的会议,想言之有物,须慎言深思
樊哙“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而廷上众臣肯定也说了什么,无非是打或不打。这军国大事,哪个敢随便言语!说的也是些模棱两可、支支吾吾之语。再细细想去,当时的朝堂之上,更可能是一片死寂!怎么说好?打要自己带兵冒险,不打是太后国家受辱!一堂人精,哪个挑头?不是死寂,就是一片窃窃私语!
职场会议、座谈时,我们见过一言不发的人,有的是心知肚明而不说,有的是心虚肚空而不言,常见的多是夸夸其谈、言之无物、谈之无理。或许我们也在其中。无论谁听这空话,都会感到虚伪浮夸、耗时费神甚至厌恶。在关键事情或场合则要慎言深思。讷言敏行是极有道理,人不如你,何必空谈?徒耗精神;人比你强,空谈何必?只显稚嫩;更别提不恰当之言论,多惹事生祸。
用耳细听别人之言,用心细思别人之论,暗中做个计较。哪些需补充,哪些需赞美,哪些需提醒,哪些需强调,哪些需批评,哪些需挑头等等。樊哙就是听得别人叽叽半天,无人说个主意,这个妹夫必须得跳出来,或许这也是心计和胆量,站出来的正能量,总比不说或不打要好。相信吕后刚听这话时,也挺高兴,这妹夫没有白疼。
但事实是樊哙这话要换了别人,过后就是前程中断或来个什么处分,因你冒失进言、不明大体、不识大势、业务不精。慎言尚且得祸,何况不慎言呢?
2、慎言深思想一言中的,专业必须过硬
言之有物是很多局中人都可做到,普通员工都可谈点工作,但没有几人能真正谈到关键。级别较高的成员,常困于所识所见,故刚愎自愤、漫无要点,在更高阶段的人来看,则是平庸空碌。要一言中的,让别人侧目,则是较困难的事情。
樊哙也是南征北伐,一身战功,朝堂之上类似之将又有许多。樊哙的话肯定有人暗中同意;季布的话肯定也有人心知肚明。但怎么没人敢讲?怎么说,实在为难!
打吧,有什么了不起,十万大军也可以试,这也是专业人士说的话。但这个专业人士,拼杀尚行,谋略无几,战前料战之成败上更是白痴!季布就觉得樊哙就是头猪,还是杀猪屠狗的料,打了十几年仗没半点长进。这就是专业不过硬、级别不够高!那级别高的,陈平、周勃、陆贾皆在世,怎么也不发声?
不打则对太后不忠,太后母仪天下而受此大辱,就没个臣子出来护持;打则无心无力,好不容易过几天太平日子,又得上战场卖命!更何况息战多年,将不思战、兵不愿征、民不乐赋,打个屁?
慎言深思做到了,但做到一言中的,怎么才能让吕后觉得臣下即忠勇又能干?光表示忠心和勇敢不行,没哪个勇夫喜欢别人说自己无谋,打则怎么打?匈奴人长何样,我方谁为帅、征多少兵员、调多少役夫、怎么排布、如何选人,一时心里都没个底(这专业知识现学现查来不及)。言之不能服众,就会威望扫地;一言不合主上心意,以后怎么升官发财!若说不能打,那岂不是对主上不忠,前程扫地事小,掉脑袋事大,还不如说打!
说樊不对,那不打是正确?都是老熟人,樊哙又是位高权重,这话得罪人,不说也罢。说樊哙正确,那真打起来怎么办?樊哙或许吕后舍不得派上战场,但自己也不愿上啊,上去心里没底!巴结可以,但拿命去换,则要三思!
就是这么个事,看来简单,但真不好拿捏。言之有物了,再一言中的让人重视,不是说没人可以办到,但势必要得罪人甚至让吕后怀疑自己的忠心。这一言之得失,还真非哪个可以承受!想一鸣惊人,让人跳起来!事情办了,且无关前程,这就很难办到。满朝将军,没人愿意冒此风险。
3、想一鸣惊人,必须权衡时机,冒大风险
满朝大臣,慎言深思做得很好,一言中的有人能做但没人敢做。至于一鸣惊人,惊的是自己还是别人?这时则需要合适的身份、合适的时机、再加以勇气和见识等,那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之人才会出现。
“樊哙可斩也”。这就是一鸣惊人! 哙何人?斩哙就是打吕后的脸、打沛县众人的脸!你这惊人之鸟,不过一个降将,何敢出此狂言?何敢无视满朝贵戚王侯!季布为亡国之降臣,与汉时臣属并无深交,而樊哙是沛县老人、吕后妹夫、大汉功臣,王侯之尊加上将军。一如孤犬、一如雄狮+群狮。
于职场人士来看,此非轻言之地、又非可轻言之人!言之或无罪,但报复不可免,甚至有性命之忧!但季布就在此时,勇敢且牢牢地抓住了这个时机!而这个时机也正适合季布!
时机已到。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一旦开战,势如脱缰之马,成败难由人。于此重要关头,不得不言。樊哙等了半天鼓起勇气表忠心,季布也思索良久如何说,哙之言正给了他机会!没有樊哙,不能出这头,说打则是无力一战,说不打又置吕后脸面何处?但樊哙白痴之言,季布可以打这个屠夫之脸!正好借这个话来开解吕后!(这是不是季布与樊哙相谋配合,史未见哙之怨言和谗季布之事,也有默契可能)
身份合适。不惧得罪樊哙、满朝文武,当廷直言,甚至不惜得罪吕后,万一吕后刚愎自任就要打,万一樊哙就要当堂咆哮或事后报复季布?布不属任何一方,本就降臣,各方对其并无敬意!其一鸣之言,正好解了大家之围。杀之则无人痛,不杀亦无大妨,于汉来说可有可无。大家也迫切需要个人出来解围,打则能说个万全之策,不打则能解吕后之怒,但这个谁出来说是个问题,季布一出,则身份合适,再一言定音就是不能打,大家更是坚定了。无认是谁,倒也要感谢季布,救了急解了战争这根绷紧的弦。
死也不惧。季布或许心里明白,未能追随项羽而留此残躯,就是要于适时一展其才略!即汉与匈战必败,到兵败国破,自己也难免一战而死;即死也值,早随项羽应死未死、得罪吕家或贬或死、晚至兵败阵亡,早晚是死!无论死活,皆能明季布非苟且之辈,于汉国是有用之才,非尸禄之辈!亦尽了刘邦不杀之恩。
言之有术。这事正为季布之专业,但又非布一人所专,现在这情势亦非专业所能化解。满朝将军稍有谋略则知此战不能打,但若计算双方实力、如何备战和出击,则无法一时讲清。而季布则置这些于不顾(即使讲也讲不明),不如把刘邦和秦皇搬了出来,借皇帝之威来明比暗谏!
高祖亲领三十万大军尚兵败平城,哙率十万兵士又能何为?龙且被笼围困,哙就是待屠的猪。言下之意,打则十万太少,三十万不够,多少兵才够还真不知道,吕后你自己算?况且秦因事胡而致陈胜等起,况汉承战后百业未兴之时,有何国力与匈奴作战?冒亡国灭族之险与匈奴一战,还要看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愿不愿一起玩。“今疮痍未瘳,哙又面谀,欲摇动天下”,“哙可斩也”,这正是借哙之头来保自己,借天下之重来释吕后之愤!这三言两语,可正是高屋建瓴、借古非今、轻笔写意,顷刻间将战争之火化于无形。
吕后前听樊哙“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觉得勇敢、够忠心,听过季布发言后再看樊哙,觉得真可杀,把妹妹嫁给一介蠢夫,恨不得拆散再为妹择一夫。战争非儿戏,真失败了,一千个樊哙也不够杀,吕家、刘家都要玩完。
这一鸣惊人,更是一鸣服人!自此,汉知兴兵匈奴不再复议!
“以史为鉴,可明得失”或“读史明智”,以古人之议,多为君为臣所言。于今人,人人皆可读史,但其意反而渐迷。君臣之分早亡于世,又今世之无所束缚,人人得自由、个个追任性,那读史之意何在?除其故事精彩,又有何可鉴之处?借季布一事,聊文以趣!
除此外,季布的识人断事的本领也不差,如对文帝之诏和曹丘生之评,也可看出一二。史书上关于季布之事并不多,但或许史书之片言只语中能觅得些,如”为任侠有名,项羽使将兵,数窘汉王”、“购求布千金,敢有舍匿,罪三族”、“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诺”、“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不是谁都有能力窘一窘汉王,项羽的头才值千金,不是人物就能当得起贤字,伍子胥也非可喻与樊哙辈,这些都表明季布之贤,历史上记载的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