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江边,已有了初冬的凛冽,风硬了。跑步逆风的时候,额头和耳朵已经有了银针微微刺痛的感觉。
第一场雪已经下过,距离冰封应该不远了。到时江面上沟壑起伏,白茫茫一片,冰下的江水会一路北去,沿途去和大大小小的支流汇合。
有一条支流上有我从小就听过无数次的名字,哈尔淖。
哈尔淖是个水库,国营渔场。距离老家直线距离12、3公里的样子。这个水库是父亲前半生叱咤“江湖”的所在,上演了一宗宗一件件现在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案件”。
上世纪60年代初,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勒紧裤腰带还苏联的债。父亲的记忆里,这是他童年的底色。
一个细节是要用筛子筛土豆,只挑大的还。而我当时想的是那小的土豆是不是就留下来自己吃了呢。后来想,应该是扔了吧,因为父亲说的时候眼里满是心疼,在那个大家吃不饱饭的年代,无疑是暴殄天物啊。
饥饿是父亲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所以打小怎么弄到吃的,怎么弄到好吃的,是他小小身躯里蕴含的不竭动力。
每年冬月初,也就是这个时候,等到南泡子上冻了,就到了哈尔淖打网的时候。生产队会套上马车,拉着队里的劳动力一起出动,拿上冰穿子、渔网,麻袋,集体去拉网打鱼,然后回来各家各户按公分分鱼。
家里只有爷爷一个人有公分。父亲上面三个姐姐早早出嫁了,一个哥哥被家族寄予厚望还在念高小。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所以分的东西少,总不够吃。
愈不够吃愈要节俭,万一要是来个亲戚没啥招待的就更没脸了。奶奶就把像样的吃食包裹起来,挂到仓房的房梁上,防止耗子猫的给吃了。但是防了耗子和猫,却防不了家贼。东西总是神奇消失或者减少,每每被发现,爷爷都要满院子大骂一通。
骂的是父亲,因为他最馋。
鱼在那个年代是绝佳的美味,因为那可是肉啊。青菜可以从土里长出来,肉就不那么轻易能得到了。
当大人们坐着马车去打鱼,父亲就一个人拿个面袋子上路了。既然分不到那么多,就去捡。打网那天乌泱泱的人,人们手忙脚乱,总有漏网之鱼。
哧溜滑的大冰上,他穿梭在大人们中间,眼睛里瞄着那些被盖住的鱼。在冰眼旁边,碎冰末里,扒拉开,惊喜就在里面,顾不得冻的发红的手,只有兴奋。
我问,怎么不带手套。父亲说,手套?手闷子都没有。棉袄棉裤里面是空管,连秋衣秋裤都没有。
袋子慢慢变得鼓鼓涨涨的。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鱼,分外亲切。可以回家就炖上了,想着奶奶会眉开眼笑,弟弟妹妹会崇拜,手脚更麻利了。
太阳西斜,生产队的马车已经套上,鱼已装车,准备回家了。
冬天太阳落山的早,父亲不敢恋战,一个人扛起几十斤的袋子往回走了。
很快生产队的马车超过了他。爷爷就在上面。没有把父亲的鱼袋子拎上车,更没有把父亲拎上车,他甚至有意避开了父亲的眼睛。
我十分不理解,觉得爷爷太不爱孩子了。父亲说,爱是需要能力了。他不敢说让父亲上车,因为会被拒绝,被队长拒绝,被周围强势的人拒绝。要是都拉自己家的孩子,生产队还搞不搞了。
夜色渐渐深了,少年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冬天的沟壕田垄里。手麻了、脚麻了,眼睛也直冒金星,因为中午只啃了一个冻豆包。饥肠辘辘,还有暗夜的恐惧,偶然发出的声响都要猛回头看看,怕有一双绿眼睛在盯着自己,那可能是狼在尾随。
终于到家了,进院子的时候,少年时摇摇晃晃的,袋子从肩膀脱落,就扔在那吧。恍惚中奶奶奔出来,然后是老叔和老姑。忘了怎么进的屋,倒头就睡过去了。
凌晨醒来,奶奶把炖好的鱼还有一大碗小米饭端给父亲,示意他悄悄的吃。
父亲心中一暖,眼里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