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张都有的青年一直认为火车站是一个让人眩晕的地方,但是他不得不去,因为他没有钱去买汽车,更没有钱去考驾照。在别人看来,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为什么说奇怪呢?因为他走到哪都背着一床棉被。有意思的是,在张都有看来,这满世界的人才是真正的奇怪,走到哪都不带着被子,宁愿就那么以地为床,身上盖着天。
张都有的被子没什么好说的,价格不算便宜,老是叫棉被棉被的,可内里却是顶好的鸭绒。用干干净净的白色被罩包裹起来,用麻绳捆成豆腐,上面还要压上一片纸壳。张都有在火车站里漫无目的的游荡,他一直想去东北,可昨天买了棉被,现在兜里剩下的钱只够买到山海关。于是张都有决定就先到山海关,走个几公里也就算是到了东北。东北很大,有三四层楼那么大,那里什么都有,尤其是顶好的棉被。不过张都有却只是看看而已,因为他背上背着的棉被已经足够好了,至少从此以后,黑暗的世界也变得暖和了。
从上面看去,火车站的大厅里满是黑色的芝麻,一颗挤着一颗的蠕动,看着像没搅碎的芝麻糊。吵吵闹闹的,让人听了想吐,于是张都有就真的吐了,怀里使劲的压着棉被,生怕吐到棉被上。老太太的鞋湿了,鞋面上满是没搅碎的芝麻糊的残渣,她哇哇的扯着张都有的棉被,瞪着怎么蹬都和芝麻一样大小的眼睛对着周围的人吊着嗓子说张都有的不是。
“哎呀,天杀的死崽子,你咋吐我鞋上了!你,你个天杀的,没人要的死孩子,你赔我钱,你赔我钱!”
张都有哪里还有钱赔老太太,他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去山海关的火车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他背着的那床棉被,那棉被就是张都有的命啊,怎么能就因为吐在了老太太的鞋上就把命赔给她?
“大妈,我真的没有钱了,钱都买了火车票了。”
“不行!你必须赔钱,大家评评理,这光天化日的,这天杀的死崽子吐了我一鞋,我一个老太太,我可怎么去东北啊。”
老太太吊着尖嗓子的,对着众人大声的嚷嚷。有的人就觉得老太太烦人,手指尖使劲往耳朵里捅,有两个耳朵眼还流出了血。有的人就觉得老太太说的有理,毕竟是一个老太太,不说这喊的虽让人觉得烦,但是好歹是老人,最起码要尊重。于是这些人便你一嘴我一嘴的,帮着老太太说话,说是张都有是社会败类,张都有就该死,死了都不能埋。这个地方容不下像他这种蛀虫的尸体。就算是火化也要浪费瓦斯,要知道现在什么都在涨价,尤其是瓦斯,用来熏自己都觉得奢侈。
张都有没辙,就脱了外套跪在地上给老太太擦鞋。不过好在这老太太的鞋一点也不难擦,用外套里子一抹便是从鞋面到高过小腿的鞋领子都透着黑亮亮的光。只不过老太太还觉得不够,就抬起脚露出她这已经是闪亮无比的鞋的黄色橡胶底,她说既然面儿上都过去了,那底子也就别留着了。于是张都有只好听话,用自己的外套里子又给老太太的鞋底擦了一边,老太太一脸笑意的看着张都有,照着张都有的后脑狠狠拍了一巴掌,然后就开始满意的夸赞。
“死崽子,犯了错就要认,大姐我就喜欢你这态度,也只要你这态度,看你这风尘仆仆的,也是要去东北?去干啥呀?是去上学还是找亲戚啊?”
老太太变了一张脸,算是让张都有松了口气,他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把那里子脏兮兮的外套又穿回身上就说道:
“我不上学,也没有亲戚,就是想去东北看看棉被,听说那里的棉被顶好。”
张都有此言说的让老太太有些摸不到头脑,看见张都有那从纸壳角里露出的一小片棉被,便伸手上去摸了一下。被罩丝滑柔顺,被子捏着像是二十九岁女人的奶子,老太太知道,这是一床顶好的棉被,盖在身上怕是死了都不觉得棺材窄。老太太芝麻大的眼珠子一颤,实际上是转了一下。她忽然满脸笑容的抿着嘴看着张都有,就问张都有这棉被是从哪儿来的。张都有说是买的,花了不少的钱。老太太又问里子是啥东西填的,咋这么宣呼。张都有就说是顶好的鸭绒,就算是到了东北睡在房顶上也不觉得冷。老太太笑了,就问张都有还想吐不,张都有一脸的诧异,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就说全吐完了。于是老太太就从她的挎包里拿出了一塑料袋接着一塑料袋的食物,还都是些好东西,什么鲍鱼、大虾、三文鱼寿司和一个个点着奶油的蛋糕。她让张都有使劲的吃,吃完了再吐她鞋上。张都有看了看那闪亮的鞋又看了看那一塑料袋一塑料袋的吃的便是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便也不客气,憨憨的笑了几声,大着胆子伸手拿了一个三文鱼寿司放在嘴里。
说来也怪,这三文鱼寿司的滋味有些奇怪,带着一股发味儿,还有和老太太身上如出一辙的雪花膏味儿。张都有吃了一个就不想再吃了,可老太太却是硬要张都有吃,还劝着周围的人一起劝张都有吃。那些人都说是老太太抬举张都有,是刀子嘴豆腐心,那豆腐嫩的就像是日本豆腐,禁不住摔,一摔就烂成了泥。张都有也分不清这是盛情难却还是集体逼宫,于是便忍着那食物的奇怪味道,一连吃了不少。这下可好,张都有吃到第四个三文鱼寿司,第二只大虾,头一只鲍鱼的时候,这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可这一次他却不是想吐,而是想去厕所窜稀。张都有忍不住了,背起棉被就往厕所跑,老太太说:
“死崽子,你上厕所带个屁棉被,放这儿,大姐给你看着。”
张都有有些不乐意,依旧是抱起棉被就往厕所跑,而那老太太却是麻利的跟着张都有跑,一边跑一边对着张都有大叫着“棉被,棉被拿来”的。
这话说得就像是要张都有的命一样,他越听越是觉得难受的要死。于是把棉被紧紧搂在怀里,冲进男厕所找了个坑便抱着棉被咿咿呀呀的使劲儿。等张都有再出来的时候,火车站大厅里的人已经空了。他不安的抱紧棉被四处张望,寻找那长着芝麻大小的眼睛的老太太,可找了半天,张都有也没看见那老太太,想必是坐着那一班火车走了。张都有松了一口气,怀里抱着棉被,手还抹拭着棉被滑溜溜的被罩。虽然肚子难受的脸上发青,但是心里却安稳了许多。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张都有被肉嗓子喊站的声音惊醒,他这班火车总算是来了。他买的是站票,于是便怀抱着棉背倚在满是抽烟的人的车厢门上睡了几个小时。又是肉嗓子满车厢的大喊声将张都有叫醒。他到了山海关,而过了山海关就是东北,只不过接下来的路他要用脚走。
此时的天还没亮,张都有下了火车便寻思着睡一觉,他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处草坪,铺上了纸壳,展开了棉被。他脱下外套,紧接着脱掉了裤子,把衣服裤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边,身上只有秋衣秋裤的躺在了那丝滑柔软的棉被中。他身子一滚,让棉被把自己卷成卷儿,然后便安详的闭上了眼,慢慢进入黑暗的世界。
黑暗的世界暖和了,黑暗的世界即使黑暗但却是暖和的。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里有很多又高又白的漂亮女孩子,张都有觉得,这些又高又白的漂亮女孩子中得有一半是用里子是顶好的鸭绒的棉被捂出来的。棉被捂出来的女孩子不仅白,而且摸着还宣呼,皮肤也如同丝滑的被罩一般的丝滑。如同张都有所知道的,这里什么都有。又顶好的棉被,有顶好的棉被捂出来的,又高又白的漂亮女孩子。
张都有知道,他压根儿就没出山海关,可山海关就是东北,东北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