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炕桌
前几天,和朋友聚会,一帮人围着一个偌大的豪华圆桌,看到它,我突然想起老家的炕桌来了。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个四四方方的炕桌,每次吃饭前,总是先把它搬到炕头上。
炕桌高四十公分,长八九十,成正方形。通身杏树木做成,表面因年代久远,有点像包浆的小叶紫檀,油亮油亮的。
每当饭即将要熟的时候,母亲就隔墙喊一声:“饭熟了。”父亲就说:“把炕桌摆上。”炕桌不大却很沉,我得贴着肚子,才能勉强端到炕上。父亲看到我吃力的样子总说:“脚底下小心着。”当炕桌放在炕头上的时候,父亲总要动一动,有时仅仅就调整一下位置,看看是否在炕中间,但最重要的是,父亲要把桌面的那条缝横在炕上,说这是讲究,至今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讲究,大约就是父亲习惯那样吧。
那个时候饭菜不像今天这么丰盛,顿顿拌汤稀饭,外加一碟咸韭菜。春天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有几根大葱一碟咸盐。但一家人吃的吧唧吧唧的,吃的满头大汗的,或说或笑,好不热闹。
遇到雨雪天气,父亲担心摔跤,就说:“咱们在厨房里吃吧!”虽说在厨房凑合着吃,但炕桌还是要摆的,尽管好多时候,根本没必要摆炕桌,各自端起饭碗的时候,炕桌就只剩炕桌了,但父亲坚决要摆。
冬天,天气暖和的时候,父亲就说:“干脆端到院子里吧!这里暖和。”于是,一家人坐在小马扎上,围着炕桌,吸溜吸溜地吃那并不丰盛的午餐。
那些年,炕桌始终伴随着我们的每一顿饭。即便夏天吃颗西瓜,父亲也要搬出炕桌,把西瓜在厨房切开,再用盘子端出来,一牙一牙列队摆在炕桌上。
父亲的顿顿饭离不开沉重的炕桌,很使我烦恼,并时不时地发牢骚。有一次,我去同学家里吃饭,他家没有炕桌,吃饭的时候,各自端起各自的碗,有的坐门槛上,有的圪蹴在地上,那些孩子们,干脆端起碗,到大门外的土台子上吃去了。显得非常冷清。
想起我家吃饭的热闹场面,我突然明白了,父亲每次端炕桌,为的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从此,我便主动端炕桌。
后来,去外地上学去了,放假回家来的时候,再端炕桌,却不见了炕桌。问父亲,只是淡淡地说:“就这么吃吧!一样的。”
原来,我家的炕桌,被人借走以后,把桌面摔开一条缝。在我的建议下,第二天,父亲找了一块铁皮,把炕桌修复好了,冷落半年的炕桌,重新又回到我们的生活中。虽留下一道疤痕,但一家人能说说笑笑地围在一起吃饭,也就慢慢地忘了那伤疤。
再后来,父亲去世了,我要回城里上班,我把门缝也学着父亲,用铁皮钉住了。临走前发现那个炕桌窝在墙角下,突然想起来,一家人围在炕桌上吃饭的热闹时光来了,那个时候父亲还年轻,我也还没有长大,还不懂生死离别,想着想着,竟然眼泪汪汪的了。
去年清明节,给父亲上坟,我特意找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炕桌,顺着桌面那条缝隙,端端正正地摆在父亲的坟头。顿时,那些年和父亲围在炕桌上的温馨画面又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一切都还是那么温暖,并未随时光的流失而清冷。
现在,农村人都进城了,留在农村的,也都是坐在沙发上,围着宽大的茶几,边看手机边吃饭。很少有人坐在土炕上,围住小炕桌,谈着邻里间的琐事,说着谷子的长势和雨水的是否及时,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昨天晚上,我梦见一家人在北房屋里的火炕上,围着小炕桌,吃着搅团,议论着庄稼的长势,牲口的肥瘦...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突然惊醒,才知道这是梦,是我想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