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报告文学】白杨林

老洲最美的风景在沿江,在沿江的白杨林带。

从江南群山环抱的小城铜陵驾车向北,过了大桥的中线,你的余光会被穿行于江面的大小轮船所吸引,会被浩浩荡荡的江水奔腾不息的气势所震撼,你甚至有一种想停下车细细品味的欲望。同样让你震撼的便是江北沿岸的白杨林带了,你的视线所及皆是,连绵不绝,拥挤至天边。

每次回家,行驶在圩区至高点的江堤上,我总将车开得很慢,两边迎面而来,静静而去的白杨林带,高大挺拔,密密匝匝连成片,觉得像是行驶在山涧中,两边是两座无尽的大山。

我的心中也有一座山。

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想写篇有关白杨故事的文章,没有动笔是因为不了解它的春,它的夏,它的秋。每年回家都是在冬天,出门是在春节过后,虽然沾上春字,却见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依旧是冬的天下,见到的都是光秃秃,灰色树枝在空中无奈乱摆的白杨,看不到它的全貌。就像我回家的那些天,经常在周建设的鑫科生物有限公司门前经过一样。我只知道以前他是经营棉麻纺织品,似乎不怎么景气,后来听说转行升级了,利用玉米淀粉生产一次性餐具……

白杨属杨柳科,原产北半球,较其他杨属植物分布于较北较高处,具有不惧灾害,生命力顽强的生物特征。江边以前都是柳树,换植白杨才不过二十来年,可见“分蘗快,多生长速成林”并非虚词。

鑫科生物呢?它植根在老洲这个贫瘠的土地上十年了,也像这白杨林一样充满着蓬勃朝气吗?三月底,一个阳光灿灿的日子里,暖暖的微风中,我进了他的办公室,像第一次走进了白杨林里。

我是和村里吴正中约好去的。车子停在鑫科纺织的门前,十几分钟没见到人,再拔,说是在纺织厂的西边。过去果然见到鑫科生物四个镏金大字,进门,迎面有四五个工人在摆弄着方管,角铁,还有一些能反射阳光的镀锌铁皮,强烈的电焊光刺得我转过头。

办公室在厂房的东面,推开玻璃大门,穿过不过十米的走道,眼前是忙碌的车间:流水线上,半成品,成品有序地走向自己的归宿。检测的,打包的工人忙而不乱。墨绿色的地坪闪着幽幽的光,一尘不染。

我折个身子进了旁边办公室的门。进门是会客厅,里面才是办公室,周建设在里面接待一个客人。环顾会客厅,当中是一个长方形的大会议桌,中间凹下的部分里没摆鲜花,全部都是公司里的产品:大大小小的水杯,碗,匙子,快餐盒。坐在桌旁就会面对,注视着它们,似乎在提醒着员工们,这些产品都来之不易,应该时刻注重提高产品的质量。墙上是一面鲜红的党旗,旁边还有一行醒目的竖式条幅,字也是红颜色的:下圩村扶贫助贫帮困点。

客人走后,我们进了办公室。茶香袅袅中,他直接就进入了话题。

2004年,周建设投资五百多万的鑫翔纺织挂牌了,厂址就在老洲上去不远的下圩村委会隔壁。离老洲老街不到两公里,也是周建设的家乡。这里以前是村里的养殖场,县里挂牌的村企。改革开放后,落后的养殖业方式,投入和收益倒挂,很快就被改革的大潮淹没了。厂北面还一块荒地,曾经是上海老板过来投资建过轮窑厂的,风光了两年,因为没有土质资源也渐渐熄火了。

建设的纺织厂呢?机器能一直轰鸣下去吗?许多人怀疑。

下圩村紧靠江堤,五四年长江大水,老洲破的圩口就正对着现在建设厂里的围墙。这里人都说,下圩的土质只适合种花生,栽水稻都不行,插不下去秧,关不住水。还能种出厂来?

周建设不信这个邪,他是江边长大的,也赶上国家改革开放的好势头,初中毕业时打砖坯烧窑,二十来岁就开始跑运输,先是十几吨水泥船,赚点钱换艘船,赚点钱换艘,后来换到三千多吨的。有次他的老娘第一次上船,惊得说不出话,村里几百人这船恐怕都装得下呢。他就驾着这条船在长江里上上下下,也进过无锡的大运河,宽窄的河道,日日夜夜都没停歇过。

风雨,波涛,巨浪什么没见过?让他有底气的还有他的双眼。在无锡,他看到在政策支持下,乡镇企业,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厂小作坊都是一派红火。时不我待,“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大好的机会不抓住,到时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而每次回老家,面对黄汗淌,黑汗流的乡亲们,更加刺激了他的内心,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回去办厂,做个榜样,厂办得多,乡邻们不富也都沾点光。

他的心是热的。

卖船,回笼资金,土地审批,办执照,建厂房……

2007年,周建设的鑫科纺织运行三年了。机器仍在轰鸣,但在他耳边听起来声音不再美妙,不再像钢琴协奏曲,像夜深人静的时候公路上的警笛声,声声刺耳,也如同一声声警钟,震得他无法入眠。这时他才发现,办厂远比驾驭三千吨的铁驳逆水而行困难得多。

还是定位没有定好,周建设如是说。

开厂那阵子,纺织业在江浙一带已是成熟的行业。形成了许多龙头企业,上市企业,他们无论是从资金,人才,还是规模都无法与之匹敌,像个巨人,我们这些个企小企业永远都在路上追赶,永远都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抬不起头。

周建设叹口气,仿佛是吐去心中的不快。

还有债务危机,堆积的产品需要销路,在市场不成熟,没有形成品牌之前,求别人代销或欠帐的就多,这就产生了恶性循环。那些年尽管他想办法追加资金,但仍旧填充不了这个无底洞,发货容易,收款难一直是他心头上一个沉重的负担。到转型后的几年里,共压在纺织上的资金有一千多万。

“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这是老洲人的一句古话,但用在周建设身上却更加贴切。哑巴父亲见他的儿子儿媳心思重重的样子,心里也不舒服,整天喝闷酒,发牢骚,意思是好日子不过,偏要去碰芭蕉刺。

周建设为了不影响父母的心情干脆搬到了厂里。下班时,他行走在厂门前的小路上,举目四望,仍旧是落后的乡村,田野麦子收了,种玉米花生,还有棉花,好像祖祖辈辈都这公默默地熬过来的。他想到在遥远的无锡,想到那里的田园乡村,心里便隐隐作疼。

慢步在弯曲的江堤上,透过白杨的缝隙,长江依旧在无声地向东奔去,这是改革的大潮,尽管貌似无声却是惊涛拍岸。

七月末,江水刚刚退去,白杨的根部还残留着一圈圈没有被风雨冲刷干净的痕迹,那是被江水浸泡过的烙印。白杨依旧葱郁,它们的挺拔,健壮,它曾抵挡过江涛一次次的冲击,拍打,护卫着大堤的安全,护卫着圩内人和财产的安全。

一阵风吹过,江堤上被草根拽住的一只白色的塑料袋腾空飞起,打着旋儿飞落在堤脚边一棵白杨的树枝上,依旧像只白蝴蝶在扑腾着。

堤边草丛里,也有白色的一次性快餐盒,马甲袋在风中抖索着身子。看到这些他想到村民们上街由于有了电瓶车,摩托车,改变了以前拎着竹篮子的习惯,塑料袋用的多了,村里村外随处都能见到。红的,白的,黑的,死苍蝇般盯在门前,沟边,树下,黝黑的土地上。

塑料在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方便的同时,也给环境带来了难以收拾的后患,人们把塑料给环境带来的灾难称为‘油色污染”。 即使埋在土里二百年也不会腐烂,这些是他在电脑里看到的。

那时国家还没有限塑令,但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个新词:绿色环保。他去枞阳,合肥科协,打听到国家一直都在重视污染问题,积极寻找替代品,目前最有希望的是能够快速降解的玉米淀粉制品。埋入泥土中,在适宜的温度下,90天后可降解形成二氧化碳和水,对土壤和空气不造成污染

二00八年新春,乡下人沉浸在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里。周建设无心过节,一个人悄悄南下去了福州,他穿街过巷却不是为了风景。经过两天的打听寻访他终于找到了台湾商人林老板。当时国内他是唯一掌握着用玉米淀粉制作一次性纸杯,餐具配方的人。

厂的规模不大,更像是个展览馆,里面的机器流水线从进料到成品一气呵成,整个车间除了几个打包的外,基本上都是机器控制。

似乎是投资不大,却又是向阳产业。跟在林老板后面的周建设觉得信心十足。但很快他心头的热火就被这冬天的冷水浇灭了,只剩下淡淡的青烟在若有若无地游离着。

“机器,设备,厂房,这些是你的事,规模可大可小,我管不了,产品配方有区域性的,在你们安徽你可以独家经营,价格是二千万。”坐在办公室的真皮沙发上,林老板居高临下口气很坚决,如塑料埋在地下腐烂不掉一样,没有回旋的余地。 仼周建设好话怎么说,林老板依旧不肯松口。但周建设知道自己家里的米缸。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丢下一句:“我回去跟股东们商量一下再过来”,便落荒而逃。但耳边还是被台湾人尖刻的话撵上了:“没钱开什么厂?”

当时他真感觉到心灰,但还是没有心冷。福州之行虽然没有达到想象的效果,但仍旧看到了生机,看到了曙光,看到了希望。

创新是个痛苦的过程,如少妇怀孕孩子。

现在回头谈到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周建设的眉头还是紧锁着。从二00八年开始决定转行,没有配方自己的团队在县科委支持下,反复试验了不知道多少次,浪费的材料可装几卡车。功夫不负有心人,产品终于投产,二0一三年转型成功,这其中的辛酸又有多少人能够想象出来?

这其间主要还是资金不足,几年的时间里共投入了一千五百多万,现在每年都还要投资两三百万。

谈到这里,周建设叹口气,摇摇头,仿佛将过去的种种艰辛和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最近几年轻松多了,主要抓质量,产量,还有生产环境,他笑了。

是啊,转型十年了。

十年里,江水不缓不急,日夜不停向东流去;江堤依旧还是那样弯曲,草枯草荣,年年如此;白杨历经四季,貌似不曾有什么变化,其实每一棵树干都粗了高了,树枝更密,它们把苍桑留在表面,把成长的岁月刻在年轮中。

十年里,一个孩子从呱呱落地,摔倒爬起,跌跌撞撞,也许头破血流,但一定在成长,渐成少年。

十年里,鑫科生物从艰难起步,一路走来,尽管坎坷,也终成正道:

现在公司产品是市场上门订货,不再求爹爹拜奶奶推销,年产量达6000吨,并且每年以百分之五十的速度递增。

花大力气,大投资解决了粉尘吸收的难题,工人上下班都要身着制服,经过消毒区,做到了食品级的工厂环境。

老洲镇的税收大户,每年安排贫困户七八户人上班。

行业标准里有三条是鑫科生物制订的,也就是说公司有了发言权。

在安徽省的著名商标企业中,鑫科生物是枞阳(老洲一八年划到铜陵郊区)仅有的两家之一。

鲁迅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周建设补充说,开厂办实业,一定不能走别人都挤着走的路。

离开鑫科已是午后,暖暖的阳光将车内的温度调到仲春,感觉身上的衣服有点多余,上了江堤发现白杨的叶子已经伸展开来,一片片形如扇子,虽小,一起用力也许会扇走灰尘,污垢……

回来经过沙池的时候,我看到李海生投资三千多万的服装厂也在正常运营,他的厂也是从常熟搬回来的。

我相信不久,回乡创业的的会更多,像白杨一样排列成振兴乡村的经济林带。

乡下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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