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1
你要相信我。
我不信。
为什么？
就像有人说他见过雏菊开在水里，汽车飞在天上一样，他在说谎。
2
阿珂提前半小时离开了放映室，她坐在售票处旁的奶茶店里，左边第四个面对着大门的位置，以前她常常在这里一手抱着一桶爆米花，一手举着两支甜筒，不停地张望着，她在等张先生。每次他都会在甜筒融化前赶到，将甜筒轻轻抹在她的唇上，再深情地吻下去。
而今天，张先生不会出现，也许他会把家里破碎的碗碟拾起，丢进垃圾桶，也许他只是在闷头大睡。
阿珂在张先生的钱夹里发现了一张买项链的发票，日期是情人节那天。张先生解释说这是送给一个客户的，但是在他接过发票的那一刻，阿珂分明看到他慌张的表情，飘忽不定的眼神和颤抖的声音。
恋爱5年，结婚2年，阿珂太懂张先生了。他紧张的直咽口水，他想要拖延一点时间，思考究竟要怎么答题。
可改卷时发现，他还是答错了。
阿珂订了一张最近场次的电影票，离开了家。
屏幕上放的是儿童动画片，电影院里欢声一片，阿珂却泪流满面。本想着自己的声音会淹没在人群中，没有人能注意到，可旁边的孩子突然安静下来，抓了一把爆米花递过去，轻轻地拍拍阿珂，说阿姨别哭了。
阿珂仓皇的离场。
这样的电影为什么会看哭。阿珂听到一句话从她上空飘过，她已经哭到鼻塞，听力下降，只能勉强用嘴巴呼吸。她睁开肿胀的双眼，努力了几次，视线总算是开阔了些。
我刚刚看你从儿童放映室出来，男人指了指阿珂对面的位置，不好意思，没有位置了，请问这里我坐在这里吗？
阿珂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抱着XXXL号奶茶杯，点点头说，我要在这里坐很久，等会你有伴来了，你们就去其他地方吧。
男人把手中的电影票在她的眼底挥了挥，说我就一个人来的。
阿珂突然觉得很感伤，身体内每一个角落的每一处敏感神经都被激发，它们汇集在一起，像是触动了喷泉的开关，喷涌而上，嘴角抽搐，鼻孔微张，涕泗横流。
男人看到阿珂的样子，竟然笑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知道那种心情，一个人买爆米花，一个人来看电影。阿珂已经哭到全身颤抖，不能自已。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喜欢一个人看电影。男人看了一眼手表，我的电影要开场了。他站起来又坐下去，说我叫文浩。
阿珂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隔着眼泪，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3
每个周末，阿珂都在辅导学校上英语培训班，这学期来了一位新老师。
一个穿着格子西服套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站在讲台上，眼神深邃，推了推眼镜，用流利的英语完成了自我介绍。阿珂全程只记住了一句：我叫文浩。
盯看了很久，文先生中等身材、中等年纪、中等样貌的形象在阿珂心中有了轮廓。
大家决定请文先生吃饭，阿珂犹豫着是否回家，今天是她的生日。往年，张先生都会在她生日的那天，准备好礼物和一桌子的饭菜。可是现在，张先生即将出差两个月，而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
还是去吧，如果回到家，黑漆漆的屋里只有冷冰冰的空气，该有多失望。阿珂心想。
肉都要烤糊了！旁边的朋友拍打阿珂夹烤肉的手。你在想什么呢。
阿珂坐在长桌的最边缘，看着一样东西，总是就定住了神。她准备起身去倒水，看到斜对角的文先生正望着她。她慌忙的撇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那一刹那，阿珂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猛地一慌。
聚餐结束，文先生喊住阿珂，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我结婚了。好像答非所问，可阿珂却脱口而出。
我也是。文先生若无其事的笑了，接着说，那现在我能送你回家了吗？
阿珂看着窗外不停后退的树木，它们在躲闪，他们在冲锋。汽车路过每一个路灯下，都像是有一双手一边将昏黄的灯光抬起，一边将他们推送向前，一个接着一个，那双手总是在前面帮他们披荆斩棘，一路护送。
他们沉默，只有电台的声音环绕四周。每周亦是如此，文先生把阿珂送到小区门口便离开。
女人都会习惯身边有人对她的好，她们会依赖，渐渐产生感情。买一幅画回家挂在墙上，20年后你再路过时，也不会停下脚步细细品玩，可如果有一天画不见了，这面墙空落落的，只有几个看不太清的小孔，这时你才会发现，原来你已经习惯有它了。
阿珂习惯了文先生踏着七彩祥云来接送，习惯了文先生在带给她的咖啡里放很多的牛奶，习惯了文先生每天临睡前的互道晚安。
那天在车里，她拿出两张电影票，说我们去看电影吧。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文先生微微一笑，挽过阿珂的头，轻吻在她的脸蛋上，说我喜欢一个人看电影。
阿珂默不作声，将电影票收回包中。外面有一对男女将车停在了马路边，女生用力将车门甩上，男生将手刹拉好就急忙跑过去抱住她。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上演，但是阿珂知道这对情侣会和好，因为女生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分手，她会坐出租车离开，而不是蹲在路边等着对方来安慰。
就像分手的两个人，互删了联系方式，但你希望他在想念你的时候还能看到你的最新状态，便在微信设置里点开了“允许陌生人查看十张照片”，而事实却是，你对他而言已是一个陌生人，他从未在你们共同的群里点开过你的头像。
4
培训班组织去踏青，文先生没有来，阿珂接到他的电话。
他喝多了，在清晨。
满屋子的酒味，还有乱糟糟的文先生。他胡渣渐长，满脸通红，歪着身体靠在沙发上。阿珂放下包，将他手中的酒杯摆在茶几上，一手托着文先生的脑袋，一手抬起他的腿让他躺下去。文先生都依着她，顺着她的动作。他紧闭着双眼，可阿珂看到他的眼皮开始跳动，脸颊抖动，两行泪从眼角流下。
阿珂什么都没有问，从卧室里拿出毯子给他盖上，帮他把家里收拾干净，倒了一杯蜂蜜水，煮了一锅粥，便离开了。
一个月后，文先生回到培训班授课，除了瘦了些，并没有任何异常，仍就神采奕奕、谈笑风生。结束后，文先生在门口等阿珂，阿珂看到了，但是并没有上车。她给文先生发了一条短信：
你爱我吗？
爱。
为什么？
就像鱼儿喜欢浩瀚的大海，鸟儿喜欢碧蓝的天空，这是天性。
不，你只是喜欢长得像她的我。
阿珂在文先生家里看到了他们十几年前结婚的照片，站在文先生旁边的姑娘像极了现在的自己，披肩的长发，英气的眉毛，樱桃的小嘴。阿珂似乎明白了一切。
文先生说，她已经离开了。
这并不代表我想做她的替代品。阿珂哽咽着发出这几个字。
阿珂等了很久，等到了一句：那你也离开吧。
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这句话并没有发出去，阿珂已经飞奔跑到文先生身边，拉开车门，说送我回家吧。
车停在了小区门口，阿珂看了一眼楼上，家中客厅的灯已亮，张先生出差回来了。
她并没有下车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半个小时。直到阿珂的手机响起，是张先生。
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到了。
好，我在家等你。
挂完电话，阿珂抓住文先生的手，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说我不想离开，不要赶我走。
我给不了你什么，其实你并不需要我。
不，我需要你，在我哭，在我伤心难过时候，我想要有一个人陪我聊天，陪我在电影院里大哭。阿珂两只手紧紧的抓住文先生，身体弯曲倾斜，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乞求着原谅。
文先生将手抽出来，搂过她的肩膀，轻轻地吻在她的额头，说她离开的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一个人看电影，不需要陪伴，也不知道如何陪伴他人。初见你，以为是上天派给我的天使，让我不要放弃。可是在知道她再婚的那天，我才明白，自己早已丧失了爱的能力。别忘了，你曾说过，你已经结婚了。
5
开门，桌上摆满了饭菜，张先生还在厨房来回忙活着。
看到阿珂回来了，张先生赶紧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阿珂打开一看，是她之前在商场橱窗里看了很久的海星手链。
张先生帮她带上，说你那么的生气，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我有想过这次绝不先低头，但是我忍不住，我想你了，我认输，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张先生又把阿珂拉到房间，让她坐在电脑前，然后点开了微信视频聊天，说这是我送项链的客户，她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她出国很长一段时间，我是前几天才联系上她的。阿珂看着张先生一脸开心的表情，没有等视频连接上，就关上了电脑，抱住他，说：
我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我只有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