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的话,那真是一件令人安慰的事。起码这样,就在没有死别了。而和死别相比,生离好像又是一件轻松快乐的事。
假如死后没有去处的话,死真是一件绝望透顶的事,一个能说能笑会哭会闹的人,就在那一秒钟,失去所有生气,从此对一切事情再无反应,接着跌入看不尽的黑暗无聊,这对于去死的人,和看着他去死的人而言,都是件绝望的事情。就像是沙漠里的一口枯井,满怀希望之后的绝望,才最致命。
小时候觉得,做鬼是一件很酷的事情,竟然可以有法力,竟然可以不被人看见。相反,做神仙就很麻烦了,不能有七情六欲,还要尽守天规,要是做男神仙,一不小心得罪了领导,就要被压在山底下,要是做女神仙,一不小心怀了凡人的孩子,又要被压在山底下,总之,神仙就是一个动不动被压在山底下的高危职业。而我本身就是一个很怕被压在下面的人,况且做人比较放肆,不仅容易得罪领导,还容易动凡心,可见要是做了神仙,注定是一辈子都被压在山底下,等着东土大唐来的和尚。
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看聊斋志异,电视里在轰炸着港产片,港产鬼片也很受欢迎,书里电影里的女鬼,没有一个是不香艳的,香艳是一个有味道的词,好像十里之内,隔着电视屏幕,我都恍惚闻到了女鬼身上的清香,当然可能是我本性比较下流,以为一切端庄底下都藏着淫荡,又或许我比较坦诚,说了别人不敢说的。无一例外,这些女鬼都是长相风骚,身世凄惨,清纯和风骚其实是同义词,都是很能勾起男人本能欲望的长相,而我天生敏感怜悯,经常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自然对那些身世凄惨的女鬼倍感亲密,可见,在一切匮乏的年龄里,青春期的男孩,是连鬼都不放过的。以至于后来我每遇到一个长相风骚的姑娘,总是下意识地以为她身世凄惨,突然产生一股沉重的责任使命感,心想,妈的我一定要救她!结果害人不浅。
和鬼相比,神好像都是一本正经的,我是个有恶趣味的人,喜欢拆穿别人道貌岸然的样子,越到正经的场合,越忍不住笑,想想大家都是动物,再正经,最终不过还在一张床上原形毕露,想到这点,我就觉得颓唐,也知道,这是不过是自己理想沦丧,变得虚无而已,也想怪不得叔本华说都是生殖冲动。不过鬼好像都是性情的,多少有点幽默感的,女鬼可以和喜欢的男人睡觉,游戏人间,体验快乐,还可以上别人的身,恶作剧,最后玩腻了,大不了再去投胎,再当一次人。小时候每次看到这些,我都身颤心热,最鬼简直是全天下最划算的事了,甚至立下人生理想,以后要做一个逍遥的鬼。
在后来,这个年少梦想也被我遗弃了,理想是不必要实现的,活来死去,恐怕会发现,一生里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理想,破灭了大半,实现了一些,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地看着人来人往,想了一想,只有那些深刻的感受,和荒谬的经历是忘不了的,其他的事,不过是留给活着人的回忆。
在活了二十一年以后,我觉得苟活总是比死要好的,可也经常惶惶然,我以为自己敏感过分,又热爱冒险,恐怕不是一个无聊世界能容纳得下的,就好像天总是妒红颜,妒英才的,所以常常幻想,恐怕我是过不过二十岁的,私下早早写好遗书,把每个姑娘当成是我在这个世界见的最后一个姑娘,幸亏我没有散出我活不过二十岁的预言,不然我就要以死验证了。当我到了二十一岁,还在这里活蹦乱跳,这让我又悲又喜,无限伤感,看来我不是一个真正英才。
从前信仰有鬼神,对一切事情都有敬畏,举头三尺是有神明的,做了亏心事,半夜鬼也是要敲门的,到后来,受了无神论的清洗,觉得嘴巴上调侃一切,是一件很性情大快的事情,接着有了思考能力,越来越觉得鬼神是没什么好信的,尤其是,渐渐失去了对于鬼神的耐心,深夜喝茶读书,也不会有一个妩媚姑娘来说,公子我帮你展灯,只是身在四处的时候,夜里会有妩媚姑娘来说,老板,要不要服务。
在我彻底对鬼神失去了信心以后,开始四处亵渎神灵,我常想,无论有没有报应,对我来说,都是好事,如果有报应,证明真的有鬼神,也就是死去的人,你终有一天也能死去见他。如果没有报应,那我大可以死了心,忘掉死去的人,向前看路。
渐渐的,我认识的人开始有些死掉了,我认识的人认识的人,也有人离开这里,要是这是一把游戏的话,他们都是被提前踢出局的人,看着周围坐着的人变少,我突然觉得玩下去的兴趣也减少了很多,我可以想象出他们玩世不恭地笑着对我说,你看吧,这次我可比你快一步啊,而我只能留在原地苦笑,不无留恋,无能为力。
我也可以想象,当一个感情丰富的孩子,有着强烈热爱,鲜艳色彩的孩子,在那个听说世界上很从是没有鬼的那个下午,尽管太阳闪得人眼睛发花,风也温暖,树和草都是绿着在,他还是感觉一阵说不清的失落,回了家,猛在被子里,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