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在比我高的地方

其实对于一切,命运给了我们一个不长不短的缓冲带去接受一切,给了时间给我们去接受一些事情。

但是,不管是对于身为病人的妈妈还是作为家人的我们,从14年手术到今年复发的面对癌症的整个过程,我们都不够主动。

直到现在,面对最后被病魔折磨的异常痛苦的妈妈,我们心里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如果,太多的早知道,但时间从来不曾为谁停一停,也从来不能够为谁倒流,不是么?

我们决定做再一次化疗的时候,弟弟带着你回到厦门,看到短短的三个月就变的更加憔悴的容颜,心里的悲伤浓的化不开,却无处可诉,也道不明。刹那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渺且无助,我悲伤又理智的想着接下来最应该解决的问题。

开始四处求医,决定去哪个医院,经过不断的摸索,最终还是决定去曾经治疗过的医院。

从住进医院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必须像大人一样来面对所有的事情,像大人一样来处理所有的问题,虽然很多事情可以依赖弟弟,但是心疼他每天满是黑眼圈的脸,心疼他一个20出头的本应活泼的在外闯荡,逍遥做自己的男孩就这样每天都必须在这个冰冷的医院呆着。

当很多的决定要我来做,很多的问题要我来解决的时候,意识到自己不能够再像以前做什么事都像小孩一样。一下子变的成熟,速度快的超过了过去的三十年的成长,害怕家人看到我的慌张而不能坚强,只能把自己的软弱藏起来。

你总是在责怪命运,为什么她人有很棒的身体,自己却是一身的病。当住进医院的,遇见和自己相似经历的病友时,我知道,你开始接受。

在医院的某一天,七楼的病房推出了一个人,护士走过把每一个病房的门关上,你和同房的的淋巴癌三十出头的姐姐聊起了死去的方法,你说你想在睡觉中死去,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就像你曾经感慨家乡发洪水那次在睡梦中被冲走而罹难的人,至少他们走的时候不知道死亡的恐惧,只知道自己睡了。

其实,对于我而言,我感受不到死神正在慢慢的靠近你,因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很安心。所以我总是很积极的去搜索各种资料,去看网上的各种对于癌症的疗法,还记得我播放李开复向死而生的纪录片给你看,看完后你拿着李开复淋巴癌四期,难受了18个月,之后痊愈的故事去鼓励另一个胃癌晚期,每一次住院都需要穿刺抽腹水而疼得大声呻吟的的病友,因为你相信自己只要够勇敢狗坚强也能够和他一样。你拿着李开复的《想死而生》的书,翻着书上的图片,嘴里念着:我也要像他一样坚强。那时候的你一定是满怀希望的吧。

你的头发开始慢慢的脱落,你很害怕,怕自己万一没有熬过,头发却掉光了,怕自己是很难看的样子离开这个世界,我总是告诉你,等你好了,头发还会再长的,表面上你好像是接受了我的安慰,但心里还是藏着浓浓的悲伤和害怕。每一次亲人朋友来看你,你总是很难过的说自己的头发掉光了会变的很难看,自己会不会就这么难看着离开。当他们起身告别的时候,你总是会红着眼眶,哽咽着和他们道别,好像这真的是一次生离死别一般。

你的身体越来越差,原来还可以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走走路,还能够在家的屋顶上透透气,慢慢的没有力气走路,甚至没有力气下床,吃的也越来越少。当你拒绝吃药,拒绝吃饭的时候,我会你发脾气,却不知道你身上的痛慢慢的把你折磨的没有力气咽下这些东西。

当我榨别人说对癌症病人好的蔬菜汁给你喝的时候,你总是皱着眉头喝下去,就像是干了一碗烈酒一样的表情。想着不至于吧的我去喝了一口,真的不好喝。因为想着能够好起来,很多的苦你都忍着。

每天靠止痛药才能过勉强觉得好受的你却因为药物和化疗的副作用而备受折磨,要么便秘要么拉吐不止。那次刚结束一次化疗出院的你一回到家就开始呕吐不止极近虚脱,吓坏的我们赶紧送你去急诊。弟弟在办手续,我推着急诊床上的你来回的在急诊观察室和厕所之间跑,你心疼我一个姑娘大晚上的太累,索性就让床停在厕所门口。

你总是在心疼我们,每次朋友来看你,和你聊起近况,你总是很心疼的说你的女儿我每天要上班,要照顾你,要做家务;心疼你的儿子每天寸步不离的陪着你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你对生命的奢望从十年变成了五年,再变成了一两年。过去50多年的生活了,你受过各种各样的苦,累过,穷过,但心里对之后的生活是充满期待的,因为接下来命运真的给你安排了你想要的日子,可以和爸爸在老家没有负担的在新建起的房子里生活,也许孩子们会经常回来看你,也许你马上要成为奶奶成为外婆。记得蒋勋说金陵十二钗的香菱的时候,说她的命运,她是一个有命无运的人,每一次的劫数她总是能够逃脱,但生命里却充满了苦难。朋友看了你的照片说你的脸是一张很有福气的脸,但你却没有生命来享受这份福气,也许你就是那个有运却无命的人吧。命运总是爱这样捉弄人,不是么?

慢慢的我心里出现了你也许快要离开我们的想法,每次你都说床太硬了,你睡的很疼,即使每天帮你涂药,帮你按摩,也只是一瞬间的缓解。但你很少在我们面前痛的呻吟,真的太疼太疼的时候,你会皱着眉头说:女儿,妈妈很痛。我看着这样的你,却无能为力。

多么希望自己这个时候能够有一个仙女棒,轻轻一点,你身上的病痛就会完全消失。看着这么痛的你,我心里依然会想也许就有一个特殊的东西,一款特殊的药,你一吃就侥幸的痊愈了。

但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的侥幸,没有那么多的奇迹,不是么。

不管是在家人当中,还是亲人,朋友当中,我总是那个最受疼爱的人,好像所有人的爱都放在了我身上,着也是我为什么会一直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我理所应当的接受所有人的关心,甚至是来自弟弟妹妹的照顾。朋友怕我会因为你的病而想很多特意从其他城市赶来看我;弟弟怕我太累总是让我下班后必要去医院,让我回家休息;你知道我怕脏怕臭,所以当我去处理你的排泄物的时候,你总会和我说,没事让你弟弟来。

不管我在工作上可以如何的顺利完成任务,不管我在一个人出门从来不会迷失方向,但是在家人面前我总是 显得笨手笨脚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但这三个月,一下子变的成熟的自己,都忘记要怎样软弱,忘记怎么才哭出声音来,我知道很多事情我必须承担,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刻泪流满面,下一刻就能够笑颜逐开的面对他人。

你的人缘很好,还在治疗时,不管在家还是在医院,节假日总是有很多人来看你。当你决定从治疗的城市回到故乡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朋友都来看你,不大的房间挤满了人,她们一遍一遍的嘱咐你要好好的,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你,最后含着泪一一和你告别。

我不喜欢这样的告别,我也害怕这样的告别真的是永远,她们在客厅讨论着你的病情,语气里耶满是遗憾。当时的我突然间好想对他们大吼,让他们离开。那个时候的我好像可以看见他们的内心的东西,他们心里的潜台词都是你也许活不过几天了,这是我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也害怕迟迟不愿离开的她们打扰到你本该的休息,最后我的脾气还是爆发了,在人群走后,你告诉我不能这样,要好好的对人。

当你对我的疼爱即使在生命的最后还是大到无以复加。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当你把一个好处的东西,一件好看的事物留着到我回家给我时,看着我欢喜的脸,你总会说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你知道我不爱做什么,怕什么,所以很多事情都自己完成;你知道我害怕看到你难受,你痛的样子,所以你很少在我面前吧疼痛完全放开让我来感受,以至于我还有那么多侥幸的想法。你一定是怕我看到怕最后的样子会难过太久才答应在最后的两天让我先离开的,对吗?

面对冰冷的你,知道再也听不到你说话,再也不能听到你喊我的声音,就连气息也都消失在这个时空里,但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可明明你真的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我握着你的手,是不是上天能给我们多一些幸运,这一切都是你们给我的一场闹剧,你的手不小心的会动起来,像所有的戏剧那样,你突然睁开双眼,所有人性喜若狂。但,这终究不过是想象。

刹那间,就像一个布满尖刺的巨轮突然从天而降,并以最快的速度从你的生命中碾压而过,带着苍茫的呼啸声轰隆驶过——而你,却根本逃无可逃。

我总是在臆想,在最后的时刻,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是遗憾那些未完成的事情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解脱而觉得放松,不管我怎么猜测,答案都随你永远的不见了。你再也不会突然的出现,再也不会在家做好饭等我,再也不会对我啰嗦,再也不会呼喊我的名字。

突然间不能够更多的理解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多愁善感,触景伤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没有最亲的家人的她纵然身边有那么多人的疼爱,纵使薛姨妈认了她做干女儿,又如何,终究对她的疼爱超不过对宝钗的疼爱。每当看到街边行走的老人,我会想当你老了,会是怎样的模样,会是胖老人还是瘦的,头发是不是还是那么多,它们会全白么?

每次看一个故事,看一场电影,看一部小说,总是想要记着看它们的结局,只有看完结局了才觉得这个故事是完整的。但我们的生命,什么时候才是结局,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一个过程,但你从来都不知道也许下一秒就是结局了。

故乡的稻田还是那么绿,但是稻穗已经长出,压弯了那些稻草的腰,远处的翠竹和青山依然如故,山上的雾气的白色和绿色给出的画面就像是名师画出的水墨丹青,这一切一切的风景依然美的不像话,但是在每一片田野在每一个转角,却再也遇不见我亲爱的你。

没有你的厨房显得像办过家家酒的地方,没有你的家不知道还会不会是我想要回的地方。对于你,还有太多的话没说,还有太多的事想和你一起做,但。。。

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在你在世的时候更爱你,更多的时间陪你,为你做更多的事。

谢谢你,谢谢你把我生成一个坚强勇敢,独立自主的姑娘,你用自己的劳苦还给我很好的教育,你用自己满满的爱给我了一场温暖的成长。

现在的你只是在逼我高的地方看着我,对么?

如果下辈子能够再次相遇,也许你我都会是别的模样,但请你填满了我的人生,我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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