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乡愁相思何日寄 年尾年头正当时
春节前的生意非常好,馨雅她一直要忙到除夕天的下午,能赶上去爸妈家吃年夜饭就不错了。
今年和去年一样,这几天,爸妈和佳曦姑姑都来帮忙,取货,磨香料,秤粮油,算账找补零钱,忙得不亦乐乎。
爸妈安排今年除夕还是要凑成一大家人吃年夜饭的,由大嫂和奶奶操办,她忙到下午小店关门,收拾好回到老屋已是掌灯时分了,又是老老少少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
小孩子们鞭炮烟花点起来了,电视里的春节晚会也倒计时了,美味佳肴上了桌,美酒已经斟满杯,回风炉早已烧得旺旺的,奶奶已端坐在上位,举杯,祝福……一年多少旧事,新春多少期盼,都在欢声笑语中。
只是少了文雍和瑾瑜,文雍独自在深圳,瑾瑜自那年从兰州回来后不久就去了苏州太仓打工,已嫁在当地人家,做了他人的媳妇,也是几年没有回家了。有馨雅在这里,大家都故意不提他们兄妹两个人,尽说些喜庆新年的事情。
到电视春节晚会结束时,已经是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儿子文文早已犯困睡了,就让他睡在爷爷奶奶家,馨雅却要回去,爸妈挽留她就在老屋睡一晚,她执意要回去自己的屋里。
也罢,柳家湾的习俗除夕天是要守夜的,家家户户都有人在这个夜晚彻夜不眠,小镇的每年今日都是一个不夜天。
从老屋回去也不太远,俗话说:讨口叫化子都有三十夜。除夕夜没有坏人,爸妈也就放心让这个漂亮的儿媳回去。并叮嘱她初一天早些回家吃饭。
疏疏落落的鞭炮时不时还在爆响,天空中偶尔还有几朵烟花绽放,亮灯的那些窗内还隐隐约约能听见笑声,小街上还会看见几个悠然的人影。除夕夜是美丽而温暖的,馨雅的心是暖和的,但也是潮湿的,温暖的心里涌动着浓浓的思念让她想要流泪哭泣。
她是个孝顺的儿媳,她把美丽的笑容留在了爸妈的眼中,把泪水就留在自己的心里。她执意要回来,就是要回来赴约会的,那是个灵魂之约,有人在这个夜晚等她,那个人一定会为她而通宵不眠。
回到屋里,她需要热水沐浴,洗去旧年的风尘,让自己的身心洁净如婴,去迎接新的春天。
若说女人如花,那馨雅就是最奇异的那一朵,干净是她生命存活的脾气性子,就算是拥有土壤空气和雨露阳光,如果把自己弄脏了她也依然会枯萎败落。
洗浴毕来到卧室,一袭倩影散了一屋子的幽幽馨香之气,只可惜文雍不在,枉费了她绝代芳华,被夜幕笼罩着,被寂寞吞噬着。
凌晨两点时分,馨雅上床,关灯,拿起了电话。
文雍捧着本《百年孤独》坐在电话机旁边,守着一个人的除夕之夜,电话机也响了好几次了,室友们和范文静都和他互送了春天的祝福。但是,他最希望听到的声音还没有出现,他等着,一直会等到天明。
凌晨两点零九分,电话铃声又惊心动魄地响起,还没等它第二次响起来,文雍就迫不及待地迅速地抓起了话筒。至此,寂寞的夜空响彻着两个火热而又孤独的心灵碰撞、纠缠、互慰的声音,那是灵魂的絮语,是诸神教给他们吟唱的恋歌。
“哥,是你吗?”
“嗯,是,我一直都在。”
“丫知道哥一直都在的。你一直都在等,是吗?”才开始说两句,馨雅就开始在揩眼泪了,怀里抱着一封纸巾,看来她是有准备的,真是要好好地尽情地流一次眼泪了。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忙到流泪眼的时间都不够,就在今夜,让它流个痛快吧。她听到文雍的回答:“嗯,我一直坐在电话机旁,翻书。”
“看书?什么书啊?”
“闲书,加西亚·马尔克斯写的。”
“《百年孤独》吗?我听说过的,怎么要看那本书,书名就那么伤心绝望,哥,你还好吗?”
“嗯,还好,你呢?丫,你好吗?”
“我刚从爸妈那里回来,才洗完澡,哥,丫让你久等了。怨丫吗?”
“不,我知道你会很晚,太辛苦你了,丫,真是对不起。爸妈身体好吗?文文乖吗?今晚家里热闹吧?”
“家里今天很热闹,大哥和佳曦姑姑两家还有我和文文以及爸妈奶奶都在,十几个人一起吃年夜饭,文和也回来了,家里托人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若是成了的话,明年可能就要给他办婚事,他说新年后还要到苏州瑾瑜那边去找事做。文文很懂事,也很乖。爸妈的身体还好,只是妈她的膝盖和脚裸老是痛,经常都是浮肿的,说是风湿关节炎,血压也高,一年四季没几个时候断过药,不过精神还不错。我知道他们都很想你和瑾瑜,只是在我面前故意不提你们,怕我伤心。哥,你呢?一个人在远方,丫又照顾不到你。”
“桂丫,你别这么说,我很好。今天准备了排骨,鸡和鱼。鸡炖着香菇萝卜,排骨按你教的办法做了糖醋排骨,鱼拿来红烧着的,饮了一点白酒,虽然是高度烈酒,只是,一个人没有多少兴致,意思一下也就罢了。有酒有鱼,长长久久,年年有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呢?尝酒了吗?今天一定要尝酒啊。”
馨雅听着,眼泪揩去了还有,抹去了又来,她哽咽着泣不成声接不上话,只是不停地收拾鼻涕眼泪。那一头的文雍听到了她的抽泣,心也碎了眼也潮了,他不停地呼唤着馨雅:“桂丫,你在听吗?桂丫你别哭啊,桂丫,不要这样,桂丫……”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就说不出话来了。
无言,他们都在听,听到了彼此呼吸的声音,听到了对方灵魂的呼唤,听到了整个茫茫夜空的呜咽,听到了所有爱的神灵都在心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话筒里又才传来文雍的声音:“桂丫,在听吗?我们不哭,好吗?新年了,春天就要来了,我们一起再往前走,好吗?”
“哥,我在。”她停了一下,稳定一下自己的声音,如泣如诉无限深情地说:“哥,我们不要做彼岸之花,行吗?我不想成为曼珠沙华,不用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我不要那么妖艳绚烂,我只是想你不要走远。我们不再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生生相惜,却永世不能相见。什么是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啊?哥,我们能求到佛祖吗?我想求他改了我们的宿命,护佑我们的姻缘。不要别的,只求让我可以天天和你相见。哥,丫好辛苦,有时候真的就像要坚持不下去了。”
“桂丫,你受苦了,你给了我那么多,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用什么才能还。记得吗?那个算命‘神仙’说过:我们有十世不散的姻缘,这一生我们就度过了九世的劫难,看着就要修成圆满之身,去共享一世的逍遥繁华。我们最终会得到佛祖及诸菩萨的护佑的,别灰心,好吗?若是劫难不休不能圆满,百年后让我独自去炼狱,赎完罪再来找你。另外,桂丫,我想在年关过后,在深圳再坚持一段时间,但愿能找到好的机会,如果仍然是这样,我打算还是离开,这里挣的钱不比在外面多,但生活成本却要高很多,再呆下去也是无意义的。丫,我不想就这样飘着,我也想早日回到你身边和你形影不离。就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福分陪伴你一辈子,有没有这个能力守护你的一生。但我一定会加油,会尽力去拼的。你呢?丫,做生意那么辛苦,不想做就还是回单位上班吧。这几年所经历的这许多事情,也许就是苍天对我们的考验,多么希望我们都能够通过。我想再用一年的时间在这里打拼,然后就回来和你商量如何继续往前走。桂丫,你在听吗?倦了吧,要么下次再说。丫。”
“哥,我在,不困。我就想这样听你说话,一直一直就这样听下去,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好像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伸手就能触摸到你。别停下,哥,我还要听。”
“好吧,那,让哥唱首歌给你听: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带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独坐苦孤零,人隔千里无音讯,却待遥问终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慰离情。月色茫茫……”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经典的旧时情歌,忧伤舒慢的曲调。它曾经抚慰过徐小凤不安的魂魄,安慰过蔡琴心中浓浓的思念。低沉而略带沧桑的男声,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弥漫在整个夜空。
这就是馨雅和文雍的除夕之夜,除了心甜,就是心酸,没有团圆,只有思念。
馨雅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叶轻飘飘的小船,荡漾在他思念的大海大洋之间,任凭月色如钩,任凭风微浪浅,任由眼泪把孤独的灵魂浸透,任由爱恋将柔弱的身躯熔穿。
当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地散去,天地间又没了声音。无言,寂静,沉浸,如远古恒久的沉默,似秋水长天的空远,若浩瀚星空的深邃,人依然还在天涯,心却是那么靠近,能触摸到跳动,能听得见声音。
仿佛在一万年的长梦中醒来,馨雅忽然间觉得内心是那么空旷、慌乱,还有莫名的恐惧。她又一次对着话筒喃喃自语,不,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唤在叩问着另一个内心世界的大门,寻求着灵魂的皈依和护佑:“哥,你在哪里呀?我怕。”
“丫,别怕,哥一直在,再唱一首歌给你听,让它伴你入梦,记住了,听完就挂电话,一定要挂了才睡,好吗?
‘Lullaby and goodnight,
In the sky stars are bright。
Round your head flowers gay,
set your slumbers till day。
Close your eyes now and rest,
may these hours be blessed。
Close your eyes now and rest,
May these hours be blessed...
(摇篮摇啊晚安宝贝,
星星点点熠熠生辉。
花儿爬在你床头似羞似醉,
陪你入梦直到月儿落太阳归。
安睡吧好宝贝。
上帝保佑你,时刻都在你周围。
安睡吧好宝贝,
上帝保佑你,时刻都在你周围...)’
桂丫,挂电话吧。爱你。”
“哥,爱你。”馨雅梦呓般说了一句,懒懒地挂上电话,迷迷糊糊就睡去了。
眉眼之间泪痕犹在却是安详舒展的,嘴角处的委屈还在却是上弯的,那是笑意,是残留的一丝丝甜。
勃拉姆斯的《摇篮曲》,本是唱给孩子的,那是母亲在哼着温柔的小曲儿,轻轻地拍着宝宝入睡。在这样的夜晚,丈夫唱给心爱的妻子同样能够让她安然入梦。
在馨雅的世界里,只有爱是贵重的,值得付出所有。
春节那一个月的长长的电话单就足以说明一切,那是一千多元啊,可知那时候单位里的人,月平均工资才三百元左右。要知道平日里她可是素静节俭精打细算而受到亲戚长辈们交口称赞的楷模啊。
他们若是知道他们的乖媳妇一个月竟然打了一千多块钱的电话费,不知该做何感想,应是如何地惊讶到瞠目结舌。
真像个傻丫头,爱固然重要,但穿衣吃饭也很重要啊。她当然知道,因为她并不真就是个傻闺女,只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