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噙霜有两样武器:一样是美貌,一样是心机。
在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当中,林小娘林噙霜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她拥有令人艳慕的美貌和无人匹敌的心机,在美貌和心机的加持之下,她成功的把持了盛家的家主盛纮,成功京中唯一一个能够盖住大娘子风头的小娘。
她柔情貌美,颇有手腕,有好几次眼看着就要被打倒在地,她却依然能够全身而退、东山再起。不管是儿子长枫输了聘雁,还是明兰的母亲死于一尸两命,她都能够最大限度地保全自身,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
她贪婪虚伪、自私无情,想尽办法地把女儿嫁入高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甚至不惜以家族的的名誉为代价。最后却因为触动了盛家的根本利益,被盛纮活活打死。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对王熙凤的评价,用来评价林噙霜也最合适不过了。
自私、狠毒、贪婪,这些词都可以用来形容林噙霜,但从另一个方面看,我们也能看到在传统妻妾制度之下,一个女人在夹缝中艰难地求生存、求发展,在必须依附于男人才能活下去的社会里,这份努力又是如何扭曲,以至于最后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一、罪臣之女的上位史
妾家本住吴山侧,曾与吴姬斗颜色;
其时痴联被人误,遂入朱门披绮罗。
——《妾薄命》
林噙霜出生很好,曾经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出意外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去给别人做妾的。
不幸的是她的幸运很短暂,她还小的时候,林家就被抄家了,而盛老太太经不住所谓旧友的恳求,怀着怜悯之心才答应照顾她。
林噙霜本身长相秀美,而且颇具才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而且她本身很聪明,尤其善于察察言观色,可以断定当时圣老太太是很喜欢她的,至少并不讨厌她,老太太甚至准备了一副嫁妆,想给她找一个好人家把她嫁过去。
可是盛老太太没想到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林噙霜转身就爬上了庶子盛纮的床,不要廉耻、不要名分,哭着喊着非要给盛纮作妾。
妾是什么?
今天我们说妾就是小老婆。
在宋代,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多婢制,妾说白了就是主人买卖或者是租赁得来的一个物件。她们通过出售自己来为主人提供各种服务,是主人可以随便转让的财产,从这个层面说,妾与婢女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大诗人苏东坡在为官被贬之后,会把自己的所有小妾都送给别人,甚至还发生过拿自己的美妾春娘换一匹马的故事,由此可见古代小妾的地位之低。
为什么明知小妾的地位很低,林噙霜还是执意要嫁给盛纮做妾呢?
有三个原因:
一是林噙霜的野心让她不满足于嫁给一个普通人。她知道以她当时的条件,找不到一个比盛纮更好的人了,外面的正头娘子她可以当,可是门户肯定要比盛家低好几阶。只有嫁给盛纮,她才能过上风光体面的生活。所以即使她知道她只能给盛纮做妾,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勾引盛纮。
二是她看透了盛纮的心软,也看透了而盛纮的大娘子不讨盛纮的喜欢。她本身风情万种,又拿住了盛纮的七寸,喜欢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博得盛纮的怜悯,激起盛纮的保护欲。
三是古代女子上升通道狭窄,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很少,可以做的工作也很少,而“做妾”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份谋生的工作。
全汉异先生在《宋代女子职业与生计》中也谈到了宋代女子将做妾视为一种职业。所以,林噙霜执意给盛纮做妾并没有现代人想的那么不耻,甚至她可能是正正经经的在为自己谋求一个职业,靠自己本事吃饭。
于是盛纮手到擒来,她也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庄子田产铺子。
她摇身一变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变成了一个锦衣玉食风光体面的贵妇。
在这个时候,林噙霜犯了她人生当中第一个大错:正头娘子不做,偏要用不光彩的手段未婚先孕给人做妾。
但是到这里她也仅仅上是仅仅是道德上有污点而已,罪不至死。
但她并没有收敛,在尝到了手段带来的甜头以后,内心的贪婪和妻妾制的畸形压迫,把她一步步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二、后院霸主的两重威胁
朱门美人多嫉炻,教妾一身无所措;
眉不敢画眼不抬,饮气吞声过朝暮。
——《妾薄命》
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社会中,集中在内闱的妻妾们的生活重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抓住丈夫的心,争夺更多的关注和资源,这就是使得这一过程往往是充满血腥与暴力的。
想尽办法嫁进盛家并不意味着林噙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在后宅大院,她要面临两重威胁:
首先是主母的打压。
妻与妾,都是传统社会中对丈夫配偶的称呼。
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传统社会中,妻子与妾婢同属于丈夫的配偶,但是由于宗族制度的盛行,妻子在丈夫的配偶地位中处于绝对优势。
首先妾的地位低于正妻,主母可以任意处置妾室,包括买卖妾室等。除了少数宠妾灭妻的特例外,正妻在妾的面前是有足够权威的。
其次主母还对妾婢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宋刑统》提到:“过失杀者,各勿论⋯⋯皆须妻、妾告,乃坐,即外人告者,无罪。"
也就是说,妻子杀死妾,如果是误杀,是不算犯罪的。即使是有意为之,只要受害者(或受害人家属)不去控告,正妻就不会追究。
因为盛纮对林噙霜的宠爱,主母是不敢杀林噙霜的,但是打耳光、辱骂这些来自主母的羞辱也是林噙霜时常要忍耐的。
除了主母的权威,林噙霜还要面对的就是源源不断的年轻貌美的小妾们的威胁。
明兰的母亲卫小娘年轻貌美,就是主母买来瓜分主君恩宠的小妾。纵使她没有争宠的野心,接二连三的怀孕也足够让林噙霜坐卧难安了。
林噙霜不愿意坐以待毙,她想抗争,但她能做的事又很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盛纮的心,可是人心易变、岁月无情,男人的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一直系在她身上呢?
所以她会恐惧,也渐渐动起了歪心思。
在卫小娘再次怀孕之后,她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必须除之而后快——最终卫小娘死在了她的手下。
大娘子她是不敢动的,但是一个不受宠的妾室她还是可以料理的。
这是林噙霜犯下的第二个大错,也是一个致命的过错,这个过错已经不远远不是道德的问题,杀人偿命,这个错误多年以后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没有宠爱就意味着没有地位、没有权利、没有资源,女性集中在后院,生存空间收缩,这本身就意味着权力的收缩,所以女性们只有围绕着男人展开争斗打压才能获取更多的生存权利。
在这种畸形的生活环境之下,妻妾们相对平衡的生活状态是很难形成的,这也就造就了林噙霜不择手段、即使杀人也要维护自己地位的状况,毕竟容忍别的女人和自己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容忍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一起争夺家里的资源,无论对哪个朝代的女性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三、中老年妇女的拼娃故事
宗法制度和封建制度应为同时产生,若无嫡长子,庶子的选择则由父亲好恶、占卜决定,若无庶子则需立嗣、立弟。——《中国封建社会》
随着年岁渐长,仅仅靠丈夫对自己的恩宠是没有办法一直维系自己的荣华富贵的,所以这个时候,就要靠拼娃。
首先要拼的当然是儿子,因为封建的宗族制度,小妾的儿子生下来就是没有什么继承权的,于是她鼓励自己的儿子常枫去考取功名。
无奈他的儿子常枫是一个浪荡子弟,不思进取,名落孙山。
儿子拼不动,那就要拼一拼闺女了。
眼看着大娘子的大女儿高嫁,而她自己的女儿,将要被丈夫嫁给一个穷苦的书生。
她坐不住了,在劝说盛纮无果之后她竟然鼓励自己的闺女走自己的老路,不顾廉耻地和伯爵家的公子偷情——以家族的门面为代价,不惜一切也要把女儿嫁入伯爵府。
到这里林噙霜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盛怒之下的盛纮把她打死了。
她至死都不都没有明白的是:她这一生都仰赖于男人,她的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中;她以为在她女儿高嫁的时刻她可以有些微的放纵,却不知这放纵背后的代价大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朱熹提倡女子必须柔顺,服从男子——“曲不可争,直不可讼,不许干涉外事,只安心做家庭奴仆。”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奴仆,即使有那么一瞬间她曾经拥有过盛纮全心全意的爱,过得比大娘子还体面,她也终究还是一个奴仆,一旦触动了家族的核心利益立刻被弃之如敝。
四、妻妾制之外的上升通道
在那个时代,除了嫁人,难道林噙霜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几乎没有。在中国传统的社会中,有身份有地位的女子是不会轻易抛投露面的,更不会去做什么工作。男主外、女主内,女人靠男人养是一种荣耀,只有那些下层妇女才会自己劳作、谋生。
下层妇女就业也是迫不得已,要么因为家庭贫穷,要么是没有男人可依靠, 否则, 她们是根本不屑于参加社会劳动的, 甚至认为这是低贱人所干的事。
吴旭霞在《浅谈宋代妇女的就业》一文中提到,中国是封建社会,有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妇女能做的大多数是没有什么报酬的家务劳动。宋代即使女子有就业的机会,就业的也主要是中下层的妇女,上层的妇女仍然养尊处优,做男人的附属品,他们甚至以此为荣而且还瞧不起那些就业的。
而中下层妇女能做的工作也是有限的,主要局限于服务性、 商业性、 手工业等行业,无非就是缝纫、纺织、养猪、做小买卖,甚至做乳母、佣人、娼妓等。
值得一提的是,在宋代给人做妾实际上算得上一种职业,很多妾婢都会读书、作诗、唱曲、弹奏乐器,一些有女儿的家庭甚至从小就训练她们,教给她们为人妾的本领。
《江行杂录》中曾经提到:“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弗长成,则随其资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
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林噙霜生在现代,即使家道中落她也不至于非得寄人篱下。凭她的样貌和资质,成就自己的一份学业和事业,正正经经嫁个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只是那个时代把她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她只能依靠男人,婚前从父,婚后从夫就是她的宿命,
结语
鲁迅先生在《我之节烈观》一文中说:“古代社会,女子多当作男人的物品,或杀或吃,都无不可;男人死后,和他喜欢的宝贝、日用的兵器一同殉葬,更无不可。”
林噙霜这一辈子犯了很多的错误,她贪婪无耻、自私虚伪、心肠歹毒;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优点,她有才华、聪明、会察言观色,对孩子来说,她也是一个温情的好母亲,只是用错了方式。
她一辈子都在努力的抗争,她从来不因为自己地位低下、家族没落就失去希望,而是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努力的向上爬。她想要站在高处睥睨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羞辱过她的人,可惜她也用错了方法。
如果她不是生在古代,生在那样一个闭塞女人没有出路的年代,她可以不必依附男人活着,也许她就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能成为她杀人害命的借口,只能说林噙霜的死,她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而那个封闭吃人的时代,同样也需要负很大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