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妈妈的小作坊一点点日暮西山,甄一鸣的农家院却越做越好。老甄家姊妹只要回了家,谁都别想歇着,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干活儿。
农家院又有个淡季旺季,每年的六月份往后一直到国庆节期间是旺季,而七八月份又是旺中之旺。一则天气太热,市里的人们愿意到乡下消暑避夏;再则孩子们放了暑假,巴巴盼着出门放风。
与往日相比,此时的甄家大院显得格外热闹,而老甄家人,自然比往日更忙碌了些。
甄晓静自己有工作,不能帮着打理农家院儿,只能在早起黄昏上下班儿前后来看一眼甄妈妈,站屋子里说会儿话逗逗玉儿。若是时间允许就多呆一会儿,陪甄妈妈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儿,顺便再聊会天儿。
到暑假,市里上幼儿园的子侄们:一鼎家聪聪,一鸣家大宝小宝一窝蜂都回老家来了。此时又恰逢生意旺季,甄晓静娘俩便连说话的时间都没了。
晓静为了减轻甄妈妈负担,就把几个小孩子收拢了,她家刚盖好的小二层立马派了用场。她把几个孩子放二楼,嘱咐安琪安麟轮班看管。她笑着跟安琪说:“自己以后也得成家带孩子,现在就学着吧。”安琪哪能想那么多,一开始不干,慢慢跟几个小孩儿厮磨着,也处出感情来,居然也就习惯了。
安琪还琢磨出一套偷懒法:她把二楼三间大屋子分配开来,她和安麟呆一间,正好还把着门,剩下客厅和另一个卧室归几个小孩儿。
刚粉刷了的屋子,甄晓静在里边只放了几床冬天的被褥,空空荡荡正适合孩子们疯玩儿。安琪先扔给她们一堆玩具小人书,又打开电视找到她们都爱看的《光头强》。随几个孩子闹得掀了房顶儿,安琪安麟也不管。她们两个也不过乐得自在,手机PAD上不是玩儿游戏就是看影片儿。只是估摸着甄晓静快下班儿时,才关了手机电脑,装模作样看书或者看孩子。
那天下午又是这样,安琪和安麟玩着玩着忘了时间,被下班儿回来的甄晓静逮个正着。两个孩子免不了被甄晓静呵斥一番:“又玩儿手机,看看你们的眼睛,字儿认不得几个,倒是都离不开眼镜儿,还不是让这个手机闹的。这是啥世道,光手机就把孩子们都坑死了。”安琪安麟面面相觑不敢则声。
甄晓静这里正数落安琪安麟,冷不防从隔壁屋冲出来三个小孩,大半天被憋在房间里,玩儿烦了也玩儿累了,突然听见外边屋响起甄晓静的说话声,几个小孩兴奋不已,跑着跳着围拢了晓静,纷纷扬起笑脸看她,嘴里“二姑二姑”叫个不停……
看见孩子们,甄晓静也顾不得跟安琪安麟生气了,“哎哎”笑着应着,亲亲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你们,一个个满头大汗,大宝还呼哧带喘,你给二姑干啥力气活儿了。”大宝眨眨眼儿嘿嘿直笑。
“我告诉你,二姑。”聪聪嘻嘻笑着告状:“大宝把水洒了。”
“是吗!”甄晓静听聪聪这么说一激灵站起身,三个小不点儿也紧跟在她屁股后边,甄晓静进了客厅一看:被褥掀的乱七八糟,花花绿绿的玩具小人书,这儿一堆儿那儿一簇儿遍地狼藉,喝水的杯子东倒西歪,啃过的桃子苹果咕噜到了墙角。
她跪倒地上去整理时,才发现几床被褥湿搭搭的能拧出水来。甄晓静一边收拾一边冲外间儿厉声喊道:“安琪安麟,你俩进来看看,你们就是这样儿给我看孩子呢—-啊?看成这样!”
“安琪安琪。”甄晓静直起嗓子又吼了两声。外边儿却悄么声的。她冲出来一看,哪儿还有安琪安麟的影子,早溜到楼下去了。她不罢休地站二楼凉台上冲下喊叫:“安琪安琪,安麟安麟……”两个孩子知道做了没理事儿,躲屋子里不吱声也不出来。
“二妮儿,你说啥……”七十多岁的老公公眼花耳聋就听见甄晓静喊叫,也不知道她说啥,颤颤悠悠出了自己房间,站在院子里仰着头问楼上的甄晓静。
“爸呀,没说你。”甄晓静只好大声说道,生怕老公公听不见。
“你说啥?”老公公侧了耳朵使劲听。
“哎。”甄晓静叹口气,带着几个孩子下了楼,冲安家爸爸耳朵大声说:“没跟你说话,我跟安琪安麟说话。”
安家爸爸这才转身回屋去了。
甄晓静进屋,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训斥完了又悄悄把俩半大孩子叫到一边儿说:“妈妈晚上跟同事出去吃饭,不能带着你们。都把小不点儿留在家里吧又怕你俩烦了。这样吧,我帮你们分担一下,带上两个走。”
安琪安麟一听不带他们吃饭就知道还得看小孩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只碍于自己疏忽职守不敢造次。再又听说甄晓静要带走两个,心情立马好转。安麟眨眨眼笑嘻嘻说:“那就留下聪聪吧。”
甄晓静知道他的小心眼儿,笑着说:“好,给你们留下个听话的好管的。赶紧地你俩哄他上楼去,看他一会儿看见我带大宝小宝出门再闹腾。”
甄晓静单位一共十来个人,除了新来的两个小同事,大部分都是十几年以上的老同事。单位有个伙房,中午时大家一起做着吃,平时又喜欢凑点儿钱去馆子里吃。
安家镇的几个饭店她们已经吃遍了。谁家好吃谁家难吃,谁家的实惠谁家的菜贵,她们十来个人都摸了个门儿清。偶尔甄晓雅回来,懒得在家做着吃,甄晓静就自告奋勇推荐,告诉甄晓雅那家的好吃不贵,那那儿又开了一家,到了饭店还紧着张罗,给大家介绍那道菜好吃那道菜难吃。
甄晓静这帮子同事渐渐成了习惯,隔上一阵儿没去饭店,就会有人提醒:“该出去吃顿了哈。”旁边马上有人接话:“可不,有段儿时间了。”紧接着几个人就开始琢磨去哪儿吃。晓静喜欢跟同事们这样吃吃喝喝的,花不了几个钱,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还能寻个开心。渐渐居然也能喝杯啤酒。
那天下午下班后,大家一哄而起说要出去搓一顿,马上就有人提醒,桥头新开的豆角地饭店还没去过,应该去尝尝鲜儿。
甄晓静安顿好安琪安麟后,悄悄带着大宝小宝出了门,步行去豆角地饭店。娘三个出了村儿顺着村边儿公路一直向北,那时候太阳正落在河对面的西山顶上,金色的余晖像从山顶上撒下来一样,阳光抵达不到的西山背阴处黑黢黢的,而阳光照耀下的公路边上层次的菜地却像镀了一层金光,菜地再往下白花花的鹅卵石顺着山脚一路往下铺去,煞是好看,那夕阳落在河谷的溪水上,只见水面上金光万点麟麟跳跃。
大宝小宝在马路上小狗一样撒着欢儿追逐奔跑,甄晓静追上这个又丢了那个。公路上时不时有小轿车急速驶过,甄晓静只好一手拉紧一个。大宝和小宝嘻嘻笑着,走到桥边时,大宝看见桥下哗哗的流水,情不自禁张开嘴巴唱了起来:“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小宝一看也扯了嗓子唱起来:“快来快乐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又跑又唱,不一会儿两个孩子就弄的满头大汗小脸儿通红。大宝儿咳了两声说:“二姑,我渴……”
“歇歇儿歇歇儿,别唱了,你看过了桥,桥头就是豆角地饭店,到了饭店咱们找水喝哈……”
“豆角地儿,什么豆角地儿,”大宝听了歪着脑袋好奇地问甄晓静……
“豆角地呀……”娘儿几个说说笑笑往饭店走去。
甄晓静娘仨到的时候单位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几个人坐下来点菜,也不过是常吃的炒笨鸡蛋,大葱豆腐,凉拌豆芽,家常土豆丝,还有几个肉菜,又特意点了孩子们爱吃的糖醋里脊和松仁玉米。
那边儿有人点菜,这边人们就围着桌子聊大天。有几家孩子跟安琪安麟差不多大小,都上初中光景。刘伟红家女儿就跟安琪安麟同岁,也赶上今年中考。两个人坐一起自然聊起孩子们上学的事儿。
刘伟红忧心忡忡问甄晓静:“安琪安麟上学有着落了吗?”
听到这个,晓静马上眉开眼笑:“弄好啦弄好啦,啥也现现成成啦。安琪定了上三加二空乘专业。刚开始想报二职中空乘专业,偏偏人家不招生了。没办法,我姐夫又托人找了个别的学校,具体我也记不住哪个学校,反正听他们说,是三加二里边儿最好的,比刚开始找的那个还好,这可真是歪打正着。”
“那安麟呢?”刘伟红问。
“至于安麟呀,考上什么算什么,本来算计着他能考到二中,果然就考上了。这阵儿忙的我呀,天天跟奶奶一起给他俩缝新被子,薄的厚的大的小的……这不是,安琪过一两天就去报到,安琪报完到接着是安麟。哎呀,这阵儿可把我忙坏了……”
“唉。”刘伟红却轻轻叹了口气。
“对了,佳佳呢。她也是今年中考。考的咋样儿?”甄晓静突然想到刘伟红的女儿。
“唉,她那个学习,你还不知道。不咋样。”
“那上啥学校,高中还是职中。”
“想上职中。”
“去哪儿。”
“还没确定先来。”
“那可得乘早,这事儿拖不得,我可知道了,这事儿越往后拖机会越少,办起来也越难。你可不知道我们安琪上这个职中的麻烦。我姐夫跟我们早早就说好了上二职,临了人家突然停招。我姐夫这个忙啊,又找人又托关系,折腾了整整一个月,这算是才落停。”甄晓静说。
“唉,家里有人还是好啊。你看你就是个例子。我们家,八字儿还没一撇,我跟她爸心想着,佳佳一个姑娘家的,学习又不好,上个职中,出来能有个工作养活自己,到年龄再找个婆家就行了。可是,哪儿那么好找。我们这也正找人托关系,关系也不太硬。我跟她爸商量着,能上职中最好,上不了就接着上高中,反正,无论如何得把学上出来。”
“我看你家佳佳挺喜欢咱们这一行。也让她上个护校什么的,到时候就干咱们这一行,风不吹日不晒的挺好。”
“我们就是给佳佳联系的护校,等等吧,成了当然好,成不了也只能听天由命。”刘伟红愁眉不展说道。
“瞧你俩聊的这叫热火,赶紧吃饭吧,菜都上齐了。”旁边儿大老张催促甄晓静和刘伟红。大宝在旁边已经跳着脚跟晓静要“肉肉,肉肉,二姑,我想吃肉肉。”晓静赶紧夹了一块儿糖醋里脊放她盘子里。
“二姑二姑,我也要吃。”旁边儿的小宝看见大宝盘子里的肉,不高兴了,撅着嘴用眼角余光斜着甄晓静说道。
甄晓静笑了,又夹了一块儿糖醋里脊放小宝盘子里:“给给给,二姑忘不了你哈。”小宝立马换了笑脸,开心地看看晓静,低头往嘴里拔肉肉。
大老刘看着大口吃肉的大宝小宝夸奖说:“这俩孩子挺乖啊。”
“你是没看见她俩泼皮的样子。我们这个大宝儿,别看这么点儿个小人人儿,抓着门框,两腿儿一蹦就大字儿架到门框上了,人家就那样一蹬一跳,眨巴眼儿的功夫就窜到门框顶了,第一次看见没把我吓死,那么点儿个小孩,从上边儿掉下来可怎么办。吓得我赶紧去抱她。”
“你猜怎么着,我还没走过去,人家抓着门框一窜一窜猴子一样又下来了,把我吓得又出身冷汗。你说我给人看个孩子,磕一下摔一下就不值当了。”甄晓静说着又低下头开玩笑地问大宝儿:“你说是不是啊?”大宝儿歪着脑袋嘻嘻笑着只顾吃肉。
同事们看这姑侄俩也觉有趣,都笑了起来。
旁边安珍珍笑着说:“就见你今天带个小孩儿来了,明天又换个小孩来了,我都认不清谁是谁,我看几个孩子大小差不多模样也差不多。你家侄子长的小姑娘一样,那天我不留神把他认成了大宝。”
“是呀,我这几个侄儿男女大一岁小一岁,跟安琪安麟贝贝当年一样。你说真快呀,才几天他们都成人了,这马上又换了波小家伙儿。就像我妈说的,这一波,也快着呢,过不几天也就都离开我们喽。”甄晓静感慨说。
“天天看你忙的叽哩咕噜的。”旁边儿另一个同事说甄晓静。
一个同事接过话茬说道:“你家两个弟媳妇干啥呢,都把孩子扔给你。一个还不行,两个都扔给你,自己倒是自在。”
刘伟红也问道:“晓静,你那个弟媳妇不是说让安琪去学花艺吗,学了吗?我看也没去呀?”
“光看见安琪在家看孩子了。”旁边又有人垫了句。
甄晓静听出她们话里的话,哈哈一笑说道:“稀里糊涂吧。一鼎媳妇当时确实说让安琪去她店儿里学插花。但是呢,遇到个特殊情况。她的花店儿生意越做越大,暑假前刚把旁边儿的地盘儿接了过来,一直装修到现在还没消停。今年九月份儿以后,新门帘一准儿营业。”
“到时候,一鼎家不光只卖花儿,还请了老师,开了花艺课程。玲玲说了,到时候,安琪也到市里上学了,学个花艺那还不简单?到了星期天,安琪自己坐车直接就到店儿里了,所以就成了这样,暑假啥也没学。”
“再说,一鼎小两口第一次办花艺班儿,又赶上扩大装修,都紧张的什么似的。我这个没用的姐姐也就能帮她们带带孩子。他们家俩孩子还都听话,看着不累。”甄晓静话匣子打开了连菜也顾不上吃:“再说,不为一鼎还为我妈。说实话,我做这些,并不单单为了兄弟兄弟媳妇,主要考虑我妈。就比如小玉儿吧,我不看着她就得看着,说到底我这也是心疼我妈。”
“我妈这个人啥都放不下。我要再不管玉儿,她就得一顾着玉儿,二顾着厂子,三还得顾着一鸣买卖。你说,我能忍心看着不搭把手吗?再说,我妈天天那么忙,把个孩子带的脏呵呵的,咱也看不过去。”
“你家小弟一家是忙。你家大弟大弟媳妇呢?”旁边儿又有人问。
“你说小敏啊,小敏更忙。”甄晓静说道:“她呀,两头跑。平时在市里照顾俩姑娘,忙起来还得跟着一鸣照顾农家院儿生意。每次来了大部队,她一准儿回来。回来了她啥活儿都干!就说这个暑假吧,我可看着了,我们家小敏可真叫不容易。不光干她们的农家院,我妈老太太那边,车间人手总是不够,小敏也不嫌弃,二话不说跟着我妈就进了车间,我妈装包她也装包,我妈落线她也落线,我可知道我妈车间里那些活儿,又脏又累。”
“回来忙完了,小敏掉转身还得去市里,忙她那边的事儿。经常大半夜开车走夜路,能拉走一个孩子就尽量拉走一个,有一次,大宝儿正睡的迷迷糊糊,就被小敏从床上薅起来跟头咕噜走了。”甄晓静说着低头问身边的大宝儿:“你说,是不是呀。”
大宝笑眯眯在哪儿使劲儿点头。
“大宝儿在市里还报了个舞蹈班儿。小敏一边忙着想找自己的买卖,一边送大宝儿去舞蹈班儿,还得时不时回来照顾一鸣农家院。”
“你家这些人倒挺能干。”安珍珍赞叹道。
“是,我有时候想起来,咱真不能挑这挑那的。大家伙都不容易,又都想挣个钱。稀里马虎的吧。凡事儿能过去就行。我这些弟弟妹妹们也都懂事,知疼知热的。昨天跟我妈说起来,我妈说,‘心疼安琪安麟呀,可把我俩孩子拴住了,每天抓屎抓尿。’你听安琪安麟说啥呢,安麟笑眯眯跟我妈说:‘姥姥,你别这样说呀。给俺二舅看孩子,俺二舅也没亏待俺。’”
“这不是,上个月去市里给安琪买药弄牙,跟一鼎两口子吃了顿饭。饭桌上一鼎掏出两千块钱非给俩孩子。说是孩子上学了,给点儿钱买点儿上学的东西,买几件衣裳。我坚决不让他俩要一鼎的钱。我说‘一鼎,你可真见外。她们马上去市里上学,麻烦你的地方还在后头呢。再说,我还不知道你们现在呀,用钱地方多,你们也紧张。到时候缺啥短啥再跟你要去。’一鼎跟我说,‘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孩子要上高中了,给孩子点儿钱添置添置上学的东西。没事儿啊你别多想。’我这才让两个孩子把钱接住。我觉得姊妹们都不是不懂事儿的人,人都有人的心意。”
“你家兄弟姊妹这么多,听你这么一说,处得还真是不错。”大老张喝着小酒频频点头:“姊妹们能处成这样,难得的很呐。来,满上满上,晓静妹子,喝一个。”大老张站起来要给晓静斟酒。
“难得糊涂啊。”晓静呵呵笑着忙忙拿起面前的酒杯藏起来:“今儿可不敢喝,我得看这两个小不点儿,不能闪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