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代,外婆带着我住在乾州古城,而外公与父母都在那个叫吉首所里的地方工作生活。那时仅有一趟班车往返于吉首乾州之间,每隔十天半月,外婆便牵着我,匆匆赶到尘土飞扬的车站,去接来看我的母亲。
记得有一次刚到车站站定,似乎我便要挣开外婆的手去路边草丛里去采那杂花野草。外婆扯着我的手,轻轻唤我的乳名,神秘地告诉我:莫乱跑,分你吃样好东西。然后从满襟衣的里层荷包里掏出一小绿色纸包,慢慢打开来。里面,是一小包灰白色粉末状的东西。
我迫不及待地抬手去抓,外婆却拂开我的手:先拿舌头试试好不好吃?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去舔些绿色纸包里的灰粉。刚粘上舌尖的粉末被唾沫融化后,竟透出一阵阵甜丝丝的香味来。吞进喉咙,那香甜酥糯更令人心旷神怡。我欢喜地告诉外婆:好好吃哦!便和外婆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起来,至今仍感觉,那是平生第一次品尝到的美味。
四五岁时,被接到吉首和父母同住,与外公外婆居住的粮食局仅一河之隔。记忆中许多趣事似乎都发生在外婆家里。冬天的时候,外面天寒地冻,冰雪成凝。一向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外公晚间却突然忙碌起来。独自洗净一个大搪瓷杯,倒进大半杯白开水,放上白糖搅拌半天,又不肯给我们喝上半口,却跑到寒风刺骨的屋外去了。外婆问他做甚,他却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明天就晓得了。
第二天一早,等我们穿好衣服,外公已经在仓库里抓了几只来偷粮食的麻雀给我们玩了。吃过早饭,他端过那只洋瓷缸子,故作神秘地叫我们快打开。揭开盖子一看,我和妹妹都惊呼起来!原来竟是冰棒耶!
透明晶莹的一大块冰中间,插着一根筷子削成的短棍,提将起来,就是一块冬日里绝无仅有的超级无敌巨无霸冰棍!我和妹妹你一口我一口地舔起来,那冰凉甜腻又爽口的滋味沁人心脾,虽有些寒冷,却美味无比。我们便拿出去炫耀,结果就是,全粮食局的小朋友都在那块巨无霸冰棍上舔来又舔去。
粮食局的小伙伴里,有个叫芙蓉的大姐姐,虽只大我们几岁,感觉却有着无穷的花样和魅力。她带头教我们玩薏米珠子,用针线穿成一串挂在脖子手腕上,别提多神气。又带头教我们将细细铁丝掰成一圈圈,按成凹状,把黄豆、玉米一颗颗搁进小窝窝里去,放进火炉灰里打几个转,只分秒时间,立马取出来,那烤得焦香的黄豆粒爆米花就是一道诱人美味。
有一天她又拿出一盒香油来,是妈妈们爱抹的那种擦脸的蚌壳油香,揭开盒子盖,她却一口一口地舔着盒子里的东西。我们都好奇地围过去看,原来是一盒面粉。可是,我记得母亲一再交代过,这东西不能生吃。“当然不是生的,是用面粉和猪油一起炒熟,放冷了才能装进盒子吃的!”
八九岁时,父亲带我去长沙(那是我第一次与长沙结缘)出差,住在岳麓宾馆(当时似乎叫岳麓旅社?)。似乎他一到那里就赶到党校去开会了,把我丢在宾馆里托了几个同行的女同事照看。夏天蚊虫多,我皮肤又不争气,被弄得哪里都是坨坨包包,醒来时竟连眼睛也肿得睁不开了。可怜巴巴地等到父亲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他便带我出去吃东西。到了宾馆门口,恰巧碰见一男子挑着个担子在卖馄饨,叽里咕噜对我们说了一大堆话,我却一句也听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个啥东西。
只记得要了两碗馄饨,那人手脚麻利地煮好馄饨放上佐料葱花,将那横着白瓷勺子的青花瓷碗端到我面前时,只闻着,就感觉香气扑鼻。我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滚烫的馄饨香味浓郁,一层白纸似薄薄透明的皮里裹着零星精瘦的肉丸,咬一口,香浓满嘴。哪里吃过这么香甜的美味?我嫌那碗太小,只说还没吃饱,便又得了一碗。不记得是父亲另买了一碗,还是将他碗里的倒进了我碗里,总之吃得我心花怒放,热血沸腾。末了抹着嘴还不断问:那饺子里面有种东西好香啊,那是什么?我们家吃饺子怎么没有这么香呢?
父亲告诉我,那是长沙人最爱吃的香油,也叫芝麻油。从此,我就爱上了香油拌葱花的馄饨,只是,再没有哪碗馄饨饺子能超过那晚那个香了。
如今,世上美味也尝过无数,却仍执拗地记得那些早年间品过的人间美味。外公外婆和父亲早已离去多年,我却仍会时常挂念起他们的音容慈颜。
值此清明,再次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