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一)

  忙死累活了一天,几乎没有喘息时间的我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抬头看了看钟表,十点四十分,是该下班了。

  假如我除了工作以外在没有别的烦心事儿,我大可以马不停蹄,刻不容缓地飞奔回家,打开冰箱里隔夜的冷饭热一热大口大口地随便扒拉几口当作晚饭算了,再冲个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热水澡,然后解放了一样在自己温馨舒适的小床倒头便就呼呼大睡。

  天啊,假如这样的美梦能够一直这样延续下去该有多好啊……

  可梦里自然是美滋滋的,想让人永远沉沦在虚假的世界里不再清醒过来,可是梦即使再美,人终究还是会清醒过来,然后在刺骨的现实中苦苦挣扎,痛苦呻吟。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从公司里下班便就急急忙忙地往医院跑去了,我几乎没有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休息思考的时间,一直都在忙碌中度过,其实偶尔我也是会觉得忙碌的生活也许会更好,这样的话,人一旦忙起来了,也就不会再有时间停下来胡思乱想了。

  等我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睡下了。我凝视着母亲熟睡的面容,她连睡觉都无法睡得安稳,她眼睛紧闭,我想她一定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梦,又或者是那可憎可恨的该死的病魔一直在梦中纠缠着她不放,所以她秀气美丽的眉毛此时此刻紧紧地皱起,她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张微合,好像在呢喃着什么,我凑过去仔细一听,原来她在痛苦呻吟。

  我终于又时间可以看着母亲停下来好好休息一番了,可想象中的轻松并没有如约而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母亲如今这般虚弱苍白的面容,我的心更加沉重了。

  我坐在母亲病床边的椅子上,掩面无声而泣,我不停地回想从前,想起从前母亲还没有生病的日子,那些过去快乐的经历和如今的惨况比起来,好像在往我脸上狠狠扇了几十巴掌似的,让我更加的痛苦和恐惧。


  我着实不知道怎么办,这才发觉原来在忙碌着工作的时候我是最幸福的,这样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什么都不去想,不必为未来应该怎么样活下去而感到彷徨迷茫,也不必因为回想起从前种种回忆而陷入了无尽无休的痛苦绝望当中。

  我的动作即使已经尽量被我放得最轻了,可母亲仍旧被我的到来惊醒了。

  她深深地看着我,向我伸出另一只未打着点滴的手,示意我再靠近她一点。我慌忙胡乱地摸了一把眼泪,勉强扬起一抹微笑地凑近她,轻轻喊了句:“妈,是不是吵醒您了?”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是深深的无奈和怜惜,她兴许是知道我哭了的,但她没有提起,只是说,“阿清,你可以不用这么幸苦的……”

  我那一瞬间几乎想要放声大哭,但我硬生生地忍住了,母亲现在已经病重,倘若我在她面前表露出疲惫的表情,她一定会在心里自责,认为自己成了我们的负担而痛苦不已的。

    我笑了笑,故作轻快地说:“哪里幸苦了,话说今天我还因为完成任务完成得最好,上司还夸我来着……”

    “哦?是吗?”

  我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最无耻的谎话,告诉母亲我这一天过得是怎样充实,我和她说今晚公司部门聚餐,吃了当地最贵最好吃的自助餐,我吃了很多很多,玩得怎样开心,实际上我连晚饭都不曾挤出时间吃,更何况自助餐?可我滔滔不绝,谎话说得得心应手,天衣无缝。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察觉出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静静地听我说话,可眼神却越发的悲凉。

  看着这样的她,我实在说不下去了,索性就闭上嘴,静静地看着她。

  母亲看起来很累了,可她仍然笑着,强打起精神地说道:“怎么突然又不说了?”

  我笑着道:“您看起来很累了。”

  母亲摇摇头,“可能是因为吃了药的关系吧,你知道的,药物一般都是会使人犯困的。”

  我站起身来为她掖好被子,轻声道:“那就早些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对了,爸呢?”

  母亲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耷拉着沉重的眼皮轻声道:“你爸啊……刚还在念叨你什么时候来了呢,现在估计又在外面抽烟了吧。”

  我有些无奈,“爸怎么又开始抽烟了……”

  “是啊,之前好不容易才戒了烟,现在又开始吸了。”

  母亲眼角湿润,明明是在笑,我却能从中感受到这笑容里面暗含着的苦涩和愧疚。

  她自责道:“要不是因为我的病……”

  “跟您有什么关系!”我忍不住稍稍提高了音量反驳道,“您无须为此自责的,即使戒了烟的人,心里多少还是会残留一些烟瘾的,爸他可能就是从前还没有彻底清除了的烟瘾开始犯了,所以偶尔想抽抽烟也是很正常的。”

  可母亲显然不是这么想。

  “我自己最清楚了解我的病情不过了,现在其实只是在用医疗技术吊着我的命,却不能完全根治,可他们又能吊多久呢?一年,两年?”

  “他们吊多久其实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反正我现如今也只是在苟延残喘,只不过是活多那么一两年,终究还是要……所以与其在我身上花费更多的钱,倒不如放开手,这样我们大家都好过。”

  母亲说这些刺人的话时,表情却很平静,好像谈论的不是他她自己相关的事情,而是在说今天晚饭要吃什么一样。

  又是这样,我从母亲眼里看不到要努力生存下去的渴望。

  我开始慌张无措了起来,胸膛处隐隐作痛。

  我想要笑,可我实在是笑不出声来。

  “妈,您看您,烧糊涂了是不是,怎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我可不爱听,对了对了,我现在就去给您喊医生过来,给您检查一下……”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好像身后被什么洪水猛兽追赶着似的夺门而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听见身后母亲的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一离开病房,鼻子就一酸,随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我从不愿意在母亲面前哭泣的,生怕母亲又会觉得自己成了我们的负担而自责不已,然后胡思乱想去钻牛角尖什么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愿意甚至是不敢去想象要是母亲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就如同断了线的傀儡木偶,漫无目的地,失魂落魄地走在绵延昏暗的走廊上。

  “阿清!”

  我听到有谁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响亮。

  我打了一个激灵,反射性地回过头。

  是父亲。

  “阿清来啦……”

  我看着我父亲,他早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总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了,脸上有些疲惫。他笑着,脸上的皱褶变又深了几许,他眼里迸发出喜悦激动的光芒,仿佛为我的到来而感到真心实意地欣喜和快乐。

  看着我的父亲,我的心好像突然间没那么难受了。

  “嗯,我来看看妈。”我笑着应道。

  他听了点点头,“今天怎么好像比以往来得都要晚了些……”

  “嗯,因为今天有些工作给耽搁了。”

    我没必要向父亲隐瞒所有的事实,因为无论什么谎言在父亲面前都会不攻自破。

  父亲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一直都不希望看到我总是这么辛苦工作的,可现如今这种状况,他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父亲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又没吃晚饭就跑过来了吧?”

  我惊讶地看着父亲,“啊,难不成我脸上写着我没吃饭这几个字?”

  父亲无奈地摇摇头,虽然眼里暗含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关心和心疼,“你是我女儿……”

  言下之意就是,你是我的女儿,你想什么我这个做父亲的,能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嘛?

  我有些忍俊不禁。

 

    “那你也别抽烟了……”我说。


    父亲沉默了一瞬,脸色不太自然地含糊道:“哎呀,也就只是偶尔抽一下啦……走吧,先去吃饭。”

  父亲陪我一起到楼下医院的小饭堂里随便打了个饭吃,但也只是我在吃,父亲看着我吃。

  我实在太饿了,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一丁点儿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以前父亲看到我这样都会直皱眉头,然后不厌其烦地语重心长地说道:“阿清啊,你这样举止粗鲁的话,以后还有谁敢要你?况且你吃得那样快,小心消化不良,到时候肚子又该疼了……”


  然而这一次,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感情。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来,于是便笑着打趣道:“这次您怎么不说我这样子吃饭会嫁不出去?”

  父亲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那是以前,咱们家那时又不缺钱,不愁吃喝,所以你没必要像现在这样狼吞虎咽的……”

  我失笑道:“难不成现在就缺钱缺吃缺喝了?”

  可我笑到一半,便想到了什么,紧接着表情难看了起来,再也笑不出来了。

  父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踌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阿清啊,自从你妈病了,咱们家就几乎全靠你了,你可能最近辛苦些,但……”

  他没再说下去,可我却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开始厌烦了这一种重复的无趣至极的流程,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在我想要彻底抛开所有痛苦的烦心事儿想要好好享受这一刻,也就仅仅只是一刻属于我自己的安宁之时,总是有那么些人,非得要打破这一份宁静,来提醒我究竟身后还有多少烂摊子需要我收拾呢!

  再说我又不是什么超人,我也是会累的啊……

  真是够了!

    于是,一股无名火在我心里便熊熊燃起,愈烧愈烈,几乎快要把我的理智都要燃烧殆尽。

  “啊……够了,”我听见自己残忍地吐出冰冷刺骨的话语,我看着父亲惊愕的表情,下意识地开始变得恐慌,想要阻止我自己,却根本无法控制得住,

  “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我也是会累的,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非要逼着我非要提醒我将要面临什么呢?这一整个家就好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几乎要把我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我甚至连我自己的事情都没有搞定!难道这一个家仅仅只需靠我一个人就可以不会崩塌不会倒下了吗?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全家原本就是只靠我和爸您的经济收入来维持的,我为了妈妈的病和妹妹的学费早出晚归,加班工作,甚至连一口饭都不曾舍得吃……而您呢,您自己连饭碗都保不住!您要是没有被解雇,那如今我哪里需要这么苦呢!”

  我情绪激动地冲着父亲大声吼道,越是说越是感到委屈,根本就没有理会过父亲的感受,可等我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怎样可怕的话后,我立马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甚至都不敢去看父亲,生怕再看到他脸上那副悲伤自责的表情,要知道我向来都见不得这样悲伤的场面的。

    我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的视线。

  “……对不起,阿清。”父亲最终还是打破了这一份令人感到尴尬的沉默。“如果不是我被解雇了……”

  我眼眶一热,然后沉默着埋头大口大口地吃饭,也不知道是饭的热气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我吃着吃着,泪就流下来了,就连刚刚我还笑着称赞软糯香甜的饭,也变得苦涩难咽了起来。

  直到后来,我再次回想起来这一件事,心想,当初父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神情呢?



  夜晚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赶回了家时,妹妹早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里了。

  我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她房间,不出乎意料地发现不仅仅房间里的灯没有关,她床上还一片让人不忍直视的狼籍,到处都是书啊,卷子啊,笔啊什么的都有……

  而她呢,则仰面朝天地呈“大”字型地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上,发出“呼呼”地轻微呼噜声,鼻梁上还架着眼镜没来得及摘下来……看起来应该是自己看书复习看得困了,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吧。

  这个笨蛋,肯定是明天又要测验了,所以才打算要通宵看书复习的吧?结果没想到自己反而睡着了……

 

    我这个妹妹阿瑜,从小性格就野得很,又不爱读书,反倒是活泼好动得令人惊讶。

  明明是一个可爱秀气的女孩子,非要总是把自己打扮得跟一个男孩子似的。自己还把原本留了很久的长发给剪短了,关键是自己又不太会剪发,所以剪得有些不伦不类的,特别是那刘海,她照着视频里教的去剪,结果失败了,用现在流行的网红用语来讲,就是“翻车”了,剪成了一个“狗啃式”的刘海儿,让人啼笑皆非。

  她自己也为此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闷气,抱怨视频主播胡说八道,误人子弟,否则她那样聪明机智的小脑袋瓜怎么可能学不会!我那时笑骂她一句:“你这就叫做,拉屎不出怪地太硬——”

  “什么意思?”她那时一脸疑惑。

  我嘲笑道:“就是说你自己做不到还非得找借口的意思,笨!”

    她听到后便气得不行,冲进房间里拿出父亲买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玩具剑,跳到我面前向我耀武扬威,非说今天一定要跟我决一死战,分出个胜负来不可。

  “嘿!大胆刁民,汝竟敢公然挑衅孤,岂有此理,今日孤若不给你个教训,孤就不姓叶!”

  她说得倒是有板有眼的,看起来滑稽又好笑。

    我当时自然是不把她那边儿戏一样的玩具剑放在眼里的,区区一把玩具剑,能耐我何呢?可我依旧装作害怕极了的样子,对她说:

    “啊!草民真的害怕死了,求你放过我一命,草民再也不敢嘲笑你了……”

    说着说着我实在是忍不住,便“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妹妹也跟着我笑起来,她笑得比我还夸张,在床上打滚儿,就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一会儿我妹妹才上初一,而我大她整整十七岁,可尽管如此,我们姐妹俩的感情却让人艳羡得不得了,因为比起亲姐妹,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无话不说的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然而自从三年前母亲得了那场重病,我工作繁忙往往早出晚归,四处奔波,早上天还没亮她也还未睡醒我就急匆匆地上班去了,晚上总是经常加班加到深夜,然后还要去看看母亲的情况,和母亲聊聊天什么的……等我终于可以赶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了,妹妹也早就睡着了,所以我们两个如今明明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可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几乎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那种程度。

    虽然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般亲密无话不谈了,不过我也能理解,因为我们不仅见面次数少了,所以生疏了些其实是正常的,而且阿瑜长大了,青春期有些小秘密什么的不希望大人知道也可以理解的……

  可是我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回到从前那个妹妹能和我敞开胸怀,说悄悄话的时候吧……

  我无奈地摇摇头,一边轻轻地伸出手把她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平放到桌面上,又小心翼翼地给她掖好被子。

  “晚安,阿瑜。”

  我轻声说道,并“啪”的一声关上了灯。



  都说人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所以近些日子来,我总是会梦见很多从前时候的事情。

  梦往往是凌乱毫无章法可言的,时而梦到一个温馨美好,让人忍不住沉沦下去不愿苏醒过来的场景之时,又突然毫无征兆地被切换成了下一个我不愿面对的堪称炼狱般的噩梦,于是每次被噩梦惊醒过来的我,都会忍不住恐慌不安得跟一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然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继续承受着梦境不断反复切换的痛苦折磨。

  我梦见了年幼无知时,在外婆家里居住着的时候发生过的一些事情。那时候父母亲因为工作繁忙的原因,迫于无奈之下便只好把我一直放在遥远的外婆家里拜托外婆外公帮忙照顾我,一直到了我两岁,才把我从外婆家接回到了城市里来。

    那时外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应该说是受尽了当时全家人近乎无限包容的溺爱。

    我当时不爱吃饭,又爱耍一些小孩子家家的臭脾气,凡是一不合我心意的,我就会给他们亲身上演一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让他们总是无从下手,手足无措,头疼不已。然而只要看着他们被我耍得团团转的样子,我总会忍不住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每一到饭点的时候,就是他们最累最烦心的时候,因为我从不喜欢好好坐下来吃饭,所以经常会有你追着喂饭我如脱缰野马般飞奔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现象发生。倘若他们一抓住我的后衣领,非逼着我张开口吃饭不可,我便开始施展我的“王牌本领”,直接耍赖嚎啕大哭大闹起来,甚至还要故意在地上翻转打滚,除非他们不再逼着喂我吃饭,否则我就不会停下来。

  我那个时候当真是烦人极了,撒泼打滚粘手就来,更天桥底下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乞丐别无二致。人们通常都对这种可以任性撒泼的无赖毫无对策,更何况是我呢?所以他们思来想去,最后才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汤浇饭。

  嗳,汤浇饭,这应该是每个人小时候都喜欢的一种吃法吧?在碗里盛上热气腾腾,粒粒分明,软软糯糯香甜可口的白饭,趁热再往饭里倒入鲜香浓郁的汤……什么汤底都是可以的,味道同样美味,吃上一口,啧啧,当真是绝!

  他们用上这方法后,我吃饭就再不闹脾气了,甚至开始喜欢上吃饭,下午饭点还没开始我就嚷嚷着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非要吃汤浇饭。

  他们看见我这样,终于放下了心中高高悬挂着的大石,也不必再为我吃饭的事情担忧了。可我父母听到外婆外公说过后,气急败坏。

  “爸,妈!老是给孩子吃汤浇饭,会胃不好的……”母亲蹙眉不赞同道,“米粒沾上汤汁后会变生,进到胃里难以消化,很难吸收,孩子她又还小……”

  外婆讪讪地笑道:“哎呀,阿清她爱吃呀,就由得她几回又不能怎么样。”

  母亲无奈道:“再怎么说,孩子老是这样子个吃法也不行啊……阿清啊,听见没有?以后不许任性不吃饭,也不能吃什么汤浇饭。”

  于是每当听到母亲这样子说,我总是闷闷不乐的,外婆很宠爱我的,总是见不得我被训的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她心疼极了,便替我说了母亲几句:“什么叫老是吃啊?不就一两回嘛,哪有那么多事儿喔,你别老说她,好不容易再回来聚聚,吵什么吵啊……”

  外婆一这样唠唠叨叨的,家里人都害怕,因为她自己不嫌啰嗦,可以从早上唠叨到下午她也没觉得有多累,你这时又非得顶撞她一句,她就能唠叨你整整一天,烦都烦死你的那种。

  母亲别无他法,只好悻悻地闭口不谈。可事后 越发坚定了她必须要早日带我回家的想法。

  “不行啊,再不带她回去我觉得阿清就要被惯得无法无天了……”我听到母亲这样对父亲说,父亲倒不是很同意,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该带我回城市的时候。

  “但阿清在这里不挺好的嘛,岳父岳母他们也能帮忙照顾一下。孩子嘛……小时候不都是这样调皮任性的,到时候接她回来再好好教育一下也不迟……”父亲说道。



  “再说我们又忙……哪里抽得出时间来照顾孩子呢?”

  闻言,母亲便陷入了沉思,不再言语了。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在外婆家待的时间长了,见父母的次数越来越少,所以其实比起自己的亲生父母,我更愿意亲近与我相处久了的外婆和外公,再加上外婆外公那么疼爱我,即使我却再怎么胡作非为,无理取闹也好,外婆外公也不舍得打骂我的。

    后来母亲告诉我,外婆外公的这一种就叫做盲目的溺爱,而溺爱是会害了子女的。

  然而即使我再明白这个道理,我也依旧希望自己能被人一直这样“溺爱”下去,比起平分同等的爱,或者吃力不讨好还要取悦别人得来的爱,显然我更喜欢的是这一种荼毒似的“溺爱”,“偏爱”的吧。

  记得有一次我激怒了父亲,具体是什么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梦里也是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是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所以惹得平日里温和近人的父亲第一次大发雷霆,火冒三丈。而父亲虽说平日总是看起来平易近人的,但其实真要是生起气来恐怖如斯,脸红脖子粗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你都能从他那双眼睛里隐隐约约看到熊熊烈火燃烧,他的一声怒吼比雷声还要大,单单看他那副生气了的样子,你都要惊惧几分。

  他那叫一个气啊,随手便拿起外婆家用来赶狗的细棍子,一边怒吼着“混账,你再说多一遍看看!”一边抄起细棍就要往我身上打,我吓得几乎破了胆儿,一边痛哭流涕地嚎叫一边像兔子一样飞快地往一脸紧张兮兮的外婆奔去。

  “呜呜呜……外婆,外婆!”

  外婆立马护小鸡似的把我拉到身后,怒气冲冲,面色难看地冲着我那几乎被我气得里理智都不剩多少的父亲嚷嚷道:

  “干什么,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得动手吗?你看看你那样子,吓着我们阿清啦……”

  我小心翼翼地从外婆身后探出头来,畏畏缩缩的,眼眶湿润地瞅了瞅气到正头上的父亲,心里暗自庆幸外婆还站在自己一边。

  父亲原本就在气头上,现在又见外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我,更气了,“岳母您给讲讲道理,您这样叫溺爱!会害死她的,您看,您看看她!她现在做错了事还只知道顶嘴,不敢承认错误不止,还拉着您给她当盾牌……这,这哪里像话!”

  我哭得更大声了。

  “溺爱!我就溺爱怎么啦?犯法啦?啊?”



  外婆马上转身把我搂在她温暖的怀里,一边查看我身上有没有伤痕,一边心疼得直掉眼泪,“唉哟……我的乖孙哪,怎么被打成这样啊,多疼啊……心疼死外婆囖!哦,哦,不哭啊,咱们不哭,是爸爸坏,咱们不理你爸爸好不好,欸,有外婆在,有外婆在他就不敢打你的,我看他还敢不敢打你!”

  外婆越说越气,把站在一旁还抄着“家伙”的父亲骂得不知所措,灰头土脸的。

    “岳母……”

  母亲着实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父亲手里的细棍儿,一边疲惫地调和外婆和父亲的关系,“好啦好啦……有什么事摊开来说,光是打,那始终还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呀。”

  父亲在一旁脸色乌云密布,阴沉得几乎能滴水,他强忍着怒气小声和母亲说道:“你妈把阿清给宠成什么样儿啦!他日若是出了社会,以阿清这样的臭脾气,能讨几分好?”

  母亲早料到如此的模样,“我当初早和你说过了,你自己偏说可以了可以了,你看看,后悔了吧?”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选个日子把阿清接回去吧。”

  我当时要是早知道父母决定要把我接回去,我就不会那样任性胡闹了。

  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再后悔莫及也永远无法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人生就像一场开幕了的舞台剧,没有排练,就算演得再糟糕不堪,让人不忍直视也好,也不会再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了。

  父母不顾外婆外公的反对,也不顾我哭闹发脾气,执意要带我回去。



  那天母亲和外婆说了一整晚的话,可等我第二天起床后,才发现外婆眼睛红肿得令人担忧。

  外婆终于答应了,但却没和我说什么,只是一直用一种悲伤不舍的眼神看着我,还带我去街市里买各种好吃的小吃,这些小吃多数是油炸的,因为我很喜欢油炸的食品,觉得脆脆香香的很是好吃,可父母通常是不愿意带我吃这种小吃的,觉得外面的多少都是不健康的,无论我如何哀求,都不愿意带我去吃的。

  我无论说想要吃些什么,外婆毫不犹豫地都给我买了,虽然平常只要我缠着外婆买,外婆也会给我买的,可这一次,外婆爽快地让人感到奇怪。

  我心里隐隐约约感到奇怪,却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太对劲儿。

  我那天玩得不亦乐乎,回家的路上,外婆牵着我的手,教我唱他们那边的口水歌。

  “大肥婆喔,唱山歌囖,有只雀仔听到囖,飞到田里把歌唱啊唱……”



    我们回到去,母亲就说我们准备要启程了。

    “阿清,你快上楼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赶紧了啊,我们一会儿就得走了。”

    我一愣,心里想着你们要走就走呗,跟我有啥关系呢?

  我心里顿时有一个极不好的预感。

  我赶紧拔腿就往外婆房间跑,外婆一个人坐在床头垂着头,几缕阳光偷偷从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偷跑到外婆的床上,跑到了外婆的身上。

  我一时间总觉得这样的外婆身影好像有些落寞。

  我轻轻走过去,看看外婆在做什么,外婆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表情一顿,喜逐颜开。

  “嗳,阿清啊……”

  外婆亲昵地把我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地蹭了几下我的头发,我的不安一下子消散开来,跟着外婆“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外婆你笑什么呀,哈哈哈哈……”我问。

  外婆弯起眼,笑着道:“那我们的小阿清又在笑什么呀?”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不过看到外婆您笑了,我就想笑啦。”

  外婆被我的说法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外婆突然说:“阿清,如果你跟你爸妈回去咯,记得要听话,那里跟这里总归是不一样的,你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胡闹,不好好吃饭,挑食囖……”

  我的笑容一僵,“什么意思呀,外婆?”

  “你爸爸妈妈说今天就带你回去,去城市啊,很漂亮又热闹的地方……你也不小了,也是时候到城市里念书去啦,只不过大城市离得远哪,恐怕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外婆囖……”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去消化外婆说的这一段话,终于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我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不要看不见外婆,我想和外婆待在一起……呜呜……”

  外婆心疼得摸了摸我的头,“可你终归是要长大的呀,长大了的孩子总是要从巢里飞向天空的……”

  “而且你不会见不到外婆,只是不经常见而已,你有空了就给外婆打个电话聊聊天好不好,或者外婆要是有空啦,就过来陪你。”

  我泪眼婆娑地求外婆不要让我走,我不想跟父母回去,我宁愿不要在大城市里念书,不要住大城市里的新房子,我也只是想待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活。

  外婆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哄骗我说道:“哦,好好好,阿清不走哈,阿清跟外婆住,住一辈子囖……”

  我得到了外婆肯定的回答,喜笑颜开。

  然而或许世界上所有的外婆都一个样,总是出于心软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还是硬生生被母亲给拉着上车了,我哭得很厉害,简直就是哭得撕心裂肺的程度。母亲说了好多好话来哄我,说过不了多久,可能两三个星期左右,外婆就会去看我的。我顿时安心多了,不再哭着闹着要去外婆那儿了。

  外婆在我们出发前,站在车窗前,说了好多好些话。

  “阿清啊,你不是喜欢吃薯片嘛,外婆都给你拿了,拿了很多很多的,你回去慢慢吃啊……”

  母亲在一旁无奈地说道:“妈,你怎么净买一些不营养的东西啊……”

  外婆很认真地说:“阿清喜欢吃,我就买多一点囖!对吧,阿清,外婆说得对不对?”

  我破涕为笑,点头赞同道,还偷偷给外婆比一个赞的手势。

  外婆看到啦,眉眼弯弯,生硬地学着我比了个耶的手势。

  母亲眼尖地捕捉到我和外婆之间的小动作,一边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亲昵地笑骂道:

  “啊,你这个小鬼头!”

  说着说着,我们三人便笑作一团。

  我们渴望时光可以停留在这美好的一刻,不要轻易流逝,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使再怎么不舍,人最终还是会迎来离别的那一天,只不过是时间或者是轻重问题罢了。



  车子缓缓地开动了,我拼命地冲着外婆挥挥手,“外婆,再见!”

  外婆是笑着的,她也用力挥动手臂回应我,“啊,阿清再见!”

  车子慢慢地行驶出一段距离了,我忍不住地回头想再看看外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永生难忘。

  外婆一个人先是静静地看着车子驶离的方向,不一会儿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她慌忙用手胡乱地抹去泪水,紧接着又抬起头看向我离开的方向,满脸不舍。


  我想,我要是不在她身边,外婆会不会感到有一丝丝的孤独呢?其实外婆更想我留下来的吧?可为什么又没说呢?

  那一瞬间,我说不清楚看见那副画面的自己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只知道心里突突地,又疼又酸胀,我越想越是难受不已,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于是为了宣泄出心里的酸涩和不安,便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我哭得很厉害,哭得直作呕,母亲担心得抱着我,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的有节奏地拍着我的后背,又轻柔地哄着我。可奇怪的是,无论母亲如何哄,又如何安慰我,我依然还是哭得稀里哗啦,越哭越是厉害,怎么样也收不住,直到后来哭得困了,便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即使再小的离别,心里原来也是会这般痛的。



  后来梦境抖了一下,突然从中间开始出现了几丝裂痕,一直往外延伸,然后“哐啷”一声碎落一地。我眼前一黑,睁开眼睛时就已经身处另一个梦境中了。

  梦里,我漫无目的地在一条昏暗无尽却又熟悉不已的走廊上飘荡着,我动了动鼻子,似乎隐隐约约闻到了那一股难闻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

  蓦地,我听见有人在唱歌。

  “大肥婆喔,唱山歌囖……”

  这首歌听起来怎么如此熟悉?

  我猛地停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有只雀仔听到囖,飞到田里把歌唱啊唱……”

  这是外婆教我的口水歌!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拔腿就跑,我跑啊跑,事实上走廊里那么多房间,我根本不知道歌声究竟是从哪一间病房里传出来的,可是我并没有停下步伐,直直地往其中一间病房飞奔而去,好像打心底里就笃定了那熟悉的歌声就是从那一间病房里传出来一样。

  我看到了那个正沐浴在阳光底下的熟悉的身影。



  可是我的外婆,怎么会在医院里呢?印象中她的身子骨明明总是很硬朗的。

  我突然心里一阵苦闷惆怅,近乎就要窒息死去。

  我看着看着,忍不住就脱口而出:“外婆!”

  我看到那个佝偻苍老的身躯微微一顿,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慢慢转过身来,一点一点的……其实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可我却煎熬得认为自己早已经度过了数十年。

  我终于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那人的面容。

  她头发要比之前的白了太多太多了,几乎见不到一根分明的黑发,她的笑容仍旧是那样慈祥和蔼,可爱美丽,而她的脸上,却不知何时添了许多新的皱纹,那是岁月给她无情留下的痕迹。

  她冲着我叫喊着,明明四周安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我却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我听不见,但我却能从她的口型得出她说的话。

  她说:“阿清啊,快过来,过来外婆这里呀……”

  我一愣,脚刚准备动,身旁便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脚下跟生了风似的往外婆方向跑过去。

  我定睛一看,啊,那是小时候的我。

  我亲眼看着那个小时候的“我”,扑进到外婆的怀里去了。

  外婆笑着接住了“我”,亲昵地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而“我”则哈哈大笑起来,和外婆兴高采烈地聊着天,聊着聊着,两人便笑作一团。

  尽管我根本听不见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事情,可这并不妨碍我深深地被这一美好静谧,其乐融融的画面给感染到了。

  她们笑啊笑,于是我也忍不住跟着她们一起笑了起来。

  这时,我突然又听到了那熟悉不已的旋律。

  “大肥婆喔,唱山歌囖……”

  “有只雀仔听到囖……”

  “……飞到田里把歌唱啊唱……”

    啊……这是谁在唱这一首歌呢?

    然而面前谈笑甚欢的二人哪里抽得出空来唱歌呢,她们是在唱歌吗?难道不是在聊话家常吗? 我苦苦思索了良久,无果,也就只好作罢了。我只是垂下头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当我一抬起头的那一瞬间,我的血液被这样可怖又诡异至极的场面给吓得几乎冻结。

  不知道何时起,她们竟然开始停止了交谈,然后同样用一种空洞而又诡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盯得浑身颤栗,直发抖,心里对此更加疑惑不解。

  我看到她们嘴角的弧度慢慢上扬,越咧弧度越是大到夸张的程度,就算是嘴唇从中间开始被撕裂开也不愿意停止下来,我看见鲜血从她们口中喷薄而出,我愈发感到恐惧,就愈发想要逃离此地,然而脚却像是被谁从地上伸出手来紧紧拽住似的,我根本无法动弹。

  我绝望无助地开始停止挣扎了。

  这次我终于听清楚外婆在说什么了,她一边张开血盆大口一边苦苦哀求地叫:

  “阿清啊,你过来吧,你过来和我们一起走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莫名感觉到了令人心痛的巨大的悲哀。

  于是啊,我眼泪“啪”地一声,就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控制不住地不断滚落下来。

  “外婆啊……”我轻轻地呢喃道。



  梦境又开始像被人打破了的玻璃一样碎裂开来,我转眼又来到了另一个梦境里。

  我还是看到了亲爱的外婆,可是这一次,她却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长箱子”里睡着了,她的面容是我前所未见过的安宁和平静。

  她眼睛紧闭,双手合十地自然放在胸前,看起来就好像在诚心祈祷着什么,也许是希望得到伟大的神明的救赎也说不定呢,虽然她的脸上也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可她的神情仍旧是那样的慈祥和蔼。

  奇怪,平常夜里我要是偷偷溜到她房间,无论我制造的动静有多细微,她也依旧可以醒过来,一边把我揽到怀里一边笑着道:“啊呀呀,我们阿清这是睡不着来找外婆了呀?”

  然而这一次,我的动静尽管弄得那么大,可是外婆依旧没有醒过来,一边笑着一边把我亲昵地揽在怀里。

  我疑惑地看看四周,大家都在哭,

  为什么在哭呢?就连母亲,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着,好像在隐忍着什么巨大的悲痛一样。她面色白得像纸,眼睛红肿得好像两颗巨大的核桃。

  我问:“妈妈,外婆怎么啦?”

  母亲摸着我的头,眼里满是忧伤无奈,她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外婆睡着了呀。”

  我信以为真,于是又唤了几声外婆,企图想要把她从甜美的梦境中唤醒过来。

  “外婆呀,你醒一醒呀,阿清来看你啦……”

  奇怪,真是奇怪,外婆怎么还不醒呢?平常外婆最喜欢听到的难道不就是我来看她了吗?

  我困惑不已,看向母亲,希望母亲可以告诉我答案,然而母亲只是一味地用一种更加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听到母亲轻轻地说道:“阿清,外婆不会再醒来了……”


  不会再醒来……不会再醒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人即使是在做着怎样美好得宁愿永远沉醉其中而不愿意苏醒过来的美梦也好,终究也还是会有醒过来的一天呐,那母亲为什么会说外婆不会再醒过来了呢?

  我不信邪地牵起熟睡中外婆的手,啊呀,外婆的手竟这样冰凉!

    “外婆呀,快醒醒吧,阿清来看你啦……”

    外婆仍然紧紧闭着眼睛,没有一丝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真是奇怪,外婆平日里明明只要听到“阿清”来看她,她就一定会喜悦激动地醒过来的呀,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到现在都没醒呢?是外婆太累了,所以睡得太熟了的原因吗?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这是在梦里,外婆她早已经与世长辞,驾鹤西去了。

  我一想到这里,便眼前一黑,痛不欲生,因为与外婆永远的分别,难以抗拒的恐慌和不安一瞬间争先夺后地涌上心头,我悲哀得难以自抑,痛苦得几欲发狂。

  我终于明白,以后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外婆了,我开始害怕离别,特别是亲近之人的离别,就算是再小,我也感到痛苦悲凉不已。

 

  “大肥婆喔,唱山歌囖,有只雀仔听到囖,飞到田里把歌唱啊唱……”


  远处又飘来耳熟的旋律,我一边流着泪,一边跟着唱。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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