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时候,我很讨厌李清清,我很希望她不要再纠缠着我,她真的是又太胆小又笨,而且她总是喜欢打扰我。
我躲在竹林里拉屎这么尴尬的事她都要来掺和。那次傍晚,我躲在昏暗的竹林深处的石块堆中愉快地拉屎,拉到一半时李清清却突然出现,她一直在我面前三四米的地方晃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终于忍不住骂了她一句,问她到底想干啥。她说她在找我,但我不信,她又不是瞎子。我让她在远处等我把屎拉完,她吐了吐舌走开了,那一半屎却因为她的缘故怎么也逼不出来了。努力了好久,还是失败,我夹着那一半屎非常生气。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是应该信她的,她总不会偷看我拉屎吧,并且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假话。
四年级升五年级的那个暑假,有一天下午,我躺在竹林中的石条上呼呼大睡,石条就在小溪边上。溪水声和风吹竹叶的声音把我带入梦乡,我梦到一只画眉鸟,拖着长长的彩色的尾巴,带着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不知道李清清她从哪窜出来的,一个劲的推我,吓得我猛地翻了一个身,滚小溪里了。我爬起来一个劲地骂她,她就哭着跑了。说实话,我那会真的很讨厌她。之后我就很久都没见着她。后来听说她去她嫁到外省的姑姑家了,要很久才回来,我就一直无精打采着。
曾家的那个老头死在他家门前的枣树底下,还是我大清早去采猪草发现的。他生前年年都会种几分田的甘蔗,老头儿牙口不好,自己吃不得,他是准备给自己的儿孙们吃的,可他们基本都不回家。我偷他几条甘蔗他不会怪罪我什么,所以我第一个发现他的死其实是我在还甘蔗债。他死了,瓦屋就没了人住,我姑姑赶我出去的时候,我就有屋子过夜了。瓦屋的房梁上放着一架彩漆棺材,是老曾生前给自己准备的,可惜没用上,火化了,骨灰被装坛子里草率地埋了。
有一次我偷了曾家老头的两条甘蔗,跟李清清一人一条坐在河堤上吃。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告诉李清清这甘蔗是曾家老头用他自己的粪泼大的,所以吃这甘蔗就等于吃老头儿的屎。李清清皱着眉头,不敢再吃下去。不过,她后来又咬起来了,咬起来也不嚼一下,直接吐到河里。我问她为啥要这样,她说她也不知道她为啥要这样。可就在那一刻,我看到她那样子,却有说不出来的喜爱。
不过,我确实应该再对她好一点。我每次被我姑姑逼的离家出走,她都会给我送饼干吃,每一个饥饿的夜晚,我都是靠着李清清饼干才愉快地活着的。
六年级的那个秋天,我又一次离家出走,李清清那天带了很多饼干出来,并且她告诉我她晚上要陪着我。她家教很严,可那天她可那天她爸妈却都不在家,出去做啥了我不知道,只能说真凑巧。而且,我也不能理解既然她家里没人,何不让我去她家美美地度过一晚上。只能理解为她想体验一把我的苦难生活。
那天,她跟着我在田野里游荡到暮色阴沉。等我们到达曾家老头那屋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头儿已经死了将近一年,那瓦屋坍塌度也已经将近三分之一,现在真算的上是四面漏风。瓦片屋的地上还滚着好多玻璃珠大小的小灯泡,一踩就碎。那是我的杰作,我之前在这屋子里发现一大袋子小灯泡,灯泡里的钨丝十有八九都断了,大概只有二十来个是有用的。那些灯泡用电线连着,接上电池就会亮,我利用这个还在我的同学身上发了一笔小财。其他没用的灯泡就全被我丢弃在地上了。
看的出来李清清很害怕,我就不敢告诉她房梁上还摆着棺材这件事了。以我的经验,晚上肯定会下雨的,这个季节总是秋雨绵绵,而且傍晚的时候一直刮东北风。这是我从老头老太太那里学来的,要是春天的时候刮西南风那肯定也会下雨。我用随身带着的打火机升了一堆火,身子也就不那么冷了,瓦屋塌了废木料随手就是。在火光的照耀下,那些小灯泡都反着光,还挺吓人的。
屋子外面果然下起了细雨。雨开始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穿堂风肆意地侵略着我和她的领地。
李清清突然问我:“你长大后会不会跟我一直好下去?”
我不敢回答她,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看着地上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这地上一个个的小灯泡像不像人的眼珠子?”
她被我这个的问题吓坏了,身体好像抖了起来。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冷才抖的。
我又说;“老曾他生前会挖人的眼睛。挖眼睛不为了啥,就为了好玩。”
李清清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等她哭完,雨停了,风也听了。深秋的夜晚一片寂静,火还再烧着,木头一点点烧裂,我的耳朵里只剩下这清晰的断裂声。
后来,她再也没有在大晚上陪我了,也没有问过那个我回答不了的问题,甚至那晚上的事也没有再提及过。只是,日子好像还是在照常地过下去。
小升初考试的前一天。傍晚放学后,我就跑到河堤上撕书,把碎纸片洒河里去。同学们似乎都慕热着我的洒脱。可是,这事只有我做的出来,因为我并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读书。李清清没来看我撕书。我惆怅地坐在河堤上,天慢慢地黑了下来,我解开裤裆冲着平静的河面撒尿,黄色的尿液在水面上激起一堆小泡泡,小泡泡往四周散开后,又聚拢回来。我无事可做,只有撒尿,可是我已经尿不出来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无数蚊虫都在攻击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开始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