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下着雪,我记得是很大的,落在地上堆积起来,都要没过我的膝盖了。
我就穿着一件加绒的外套,一条单薄的牛仔裤,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哆嗦着在雪中留下脚步。
大概是真的太冷了,竟然将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我眼眶冻的通红。
2
火车里到底是要暖和一点了。
人群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存在,嘈杂的时候像是油锅在沸腾,你置身其中,一方面讨厌它滚烫的温度和恼人的接近,可如同不小心一脚踏进了沼泽地里,你越是想要摆脱,越是深受其害;另一方面,你却受益于他们喷出的热量,褪去从车外带来的寒意,渐渐在温暖中打盹,可这种舒适总是很短暂,因为你总会被各种味道声音碰撞打扰。
我想,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不会有能让我舒服呆着的地方吧。
3
火车嘟嘟的在一片雪白中驰骋。
我睡不着了,盯着对面的乘客发呆。 她至少有50岁了,脸上有一条骇人的疤痕。人生历经的沧桑大都变成了白发,逢人便倾诉着生活的艰难。但是她的眼神却很特别,在这样一个让人精神涣散的环境里,她却有些怡然自得。发现了我的眼神在她身上飘忽不定,她主动跟我聊了起来。
4
她几年前离了婚,男人劈腿。
当时她在街边卖小面,男人借口身体不舒服几天没出来工作了。可那天生意好,做好的面都卖光了,她就提前回家。于是就看见了那幅她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在外风雨无阻的奔波和生存的艰辛,加重了她那刻心中的委屈,于是她疯了一般抄起手边的利器就朝那边砍去。在扭打之间,她忽然感到身上顿顿剧痛,才发现自己不但被他们控制住了,还被刀在身上胡乱的戳。
“我当时拼了命的去挡,就在纠缠之间,刀从我头上落了下来,插在了脸上。”她不快不慢的说,“现在脸上的疤已经好了很多了。”
再然后,她在昏迷间被签了离婚协议书,在医院浑浑噩噩地花光了手头的积蓄,男人早就跑了,她独自一人,带着脸上丑陋的伤疤和几件被扔出来的衣服,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
在心中对这个世界没有挂念的人,总是很擅长绝情。
她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河边,跳了进去。
“但是我后来想起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才发现我并不想死。活着虽然非常痛苦,可是我相信这个世界总会有人值得眷恋。”
她被救了,正好是经常照顾她生意的一家酒店老板娘。后来,她就在那家酒店里打工,因为怕吓着客人,她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
“人啊,最怕在做了错误决定的那一瞬间没有人提醒,不然啊,什么都救不了。”
她大概说完了她的故事,我不断点着头,不曾插过话。
每个人的伤疤,除了能够被看见的,更多的是没法被看见的。
5
她和我一起吃了晚饭之后,列车终于到站了。
上个星期离开前,我不记得这里有这么冷。“好好活着啊。”她突然将手搭在我肩上,看到我疑惑的目光,她突然严肃的说,“你家的事我大概听说了,没想到你会回来。只是看你这次回来行李这么轻,表情那么绝望,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人这一生,谁不会经历一点波折,别轻易结束生命。”
难怪啊,正常人谁会跟别人聊天说自己过去的不幸啊。
两个星期前,我的母亲,自杀了。她偷偷为我攒下了钱,让我离开。
我就是被父亲打大的,他喝了酒就打,赌输了也打,在路上摔了一跤回来看到我更打。
母亲常常抱着我替我挡伤,我挨打时脸被抽的火辣辣的,可我从来没哭过,可一看到母亲,我就忍不住落泪。在这个家里,充斥着尖叫声,吵闹声,咒骂声……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的人进进出出,抽着烟喝着酒,然后让我滚到一边。我不知道为什么,人可以成为如此令人讨厌的存在。
母亲当年是被拐过来的,一直被监视着,从来没有逃走的机会。而我,因为是女孩,所以在不受待见的同时,也被紧紧的盯着。她告诉我她在攒钱,但是从来没说明过原因。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第二天晚上会有一场混乱,让我记得拿上钱赶紧离开这。于是第二天,在房梁下看见了她悬挂着的尸体,我才知道她说的“混乱”是什么意思了。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边哭,一边跑到了几公里外的火车站,随便坐上了一趟最便宜的列车,离开了。
6
让我改变主意准备回来的,是我无意间经过的一间简陋的小店,它破破烂烂的门上贴着磨损不堪的广告,我只隐约辨认出了两个字,足够了。
没有价值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作用,倘若只是让别人更加痛苦的话,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个念头强烈的支撑着我,让我坐上火车,再到现在走到水井边。
可是火车上的那个女人,以及其他和她一样无辜的人,值得为我的愤怒付出生命吗?
即使自己经历再多不堪,依然坚持活下来,甚至鼓励别人的人,难道不是更应该好好活着的生命吗?
我总是怨恨那群蠢货毁掉我母亲的一生,可是现在的我,和那群毁掉她的蠢货有什么两样?无非是换了种方式剥夺别人生命罢了。
7
我不打算扔掉那瓶药,相反,我要让它跟随我到生命的尽头。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列车上,遇见一个面露绝望的人,向他娓娓道来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