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的早上，我催着孩子起床，吃早餐，穿鞋，正准备出门，卢中瀚速度敏捷的跑过来问，“给我一个银行卡？”

在纪念日的早上问我要银行卡，女人直觉都一流准确。

我拿了一个卡说：“两千块，够吗？”

他摇头。

我又拿一个卡说：“这里面好像差不多有三千。”

他开始冒火，“卢璐，万一我们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不要告诉我，你就只能拿出五千块。把钱存在银行里面生小钱，你觉得安全。留一笔随时需要就可以动的钱，我才觉得安全……”

这可能是法国人的通病。我有个住上海的法国朋友，钱包里面永远都两千欧元现金，为的就是随时可以跳上出租车直奔机场。

我捂着耳朵拿了一张卡给他，“不过，要这么多钱，你能给我说说，你准备买什么礼物吗？”

卢中瀚是动力机械工程师，大脑的皱褶长的平常人不太一样。礼物的常常匪夷所思令人惊叹，我要把把关。

想当年，圣诞节，卢中瀚第一次送我礼物。我还住在法国南部。

早上起来有邮局来按门铃。大概有80公分高，80公分长，50厚，巨大的打了木框的纸箱子。我吓一大跳，我还以为卢中瀚把自己封进去，倒时候跳出来喊：“Surprise。”

邮局的人帮我搬进门，邮局的人也傻眼了，十二平方的小房子，放哪儿呢？最后直接就给我摆在桌子上。

我费了一个小时，才把木框，纸箱，泡沫塑料，报纸层层打开。在拆的时候，我心悸动，是什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终于打开，是一个灰色奇怪的机器，可以调高矮。

我又看了看地址，的确是卢中瀚寄给我的。我给他打电话，他他得意洋洋的告诉，那个怪物原来是手工彩色放大机，手工冲洗胶卷用的。

隔着电话，他也感觉我的零下372度，赶快说，“好奇特的礼物，你想不到吧？”

我心说，能想到的人，才奇特。

他又解释：“你知道吗，可以洗彩色，又要保养的好的机器非常难找。我找了好久，去了看了很多专业旧货市场，才找到这个。”

“可是数码时代，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你爸不是送给你一个尼康胶卷机吗？以后我们就可以在家里面冲洗自己的胶片了啦。要说拍照片，数码技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是追不上胶片的……”

我得用了多大劲儿才咬住牙，把想说的话生生的吞了回去，差点噎的喘不过气来。

问题是放那个怪物的桌子，是我房间里面的唯一一个可以放东西地方。接下来的几天，我得在凳子上切菜，饭做好，在床上吃。

等他来南部，又花了两个小时，从新打包，寄回巴黎。之后，因为占地方，被移来移去，最后终于找到卧室里面一个空，塞进去，落灰兼堆衣服。

有一次我们一个朋友看见了说，“这个东西你不要，就给我吧。我在车库里面建了个暗室，正在研究洗照片的技术，很有趣。”法国人常常有很奇怪的爱好，我也就见多不怪。

我赶快说：“好，那去。”这边朋友还没接上话，那边卢中瀚不同意了，“这是我礼物，你怎么可以随便送人？”

朋友讨了没趣，回去了。卢中瀚说，“你知道这个东西多少钱？你就送给他？”

我送给卢中瀚第一份礼物是支万宝龙签字笔，他的怪物居然要比万宝龙还贵出一倍有余。

又过了一阵子就是我生日。卢中瀚已经开始常驻西班牙。他们的女同事找到了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交界的ZARA工厂店，几百公里开过去，卢中瀚给我买回来一大包二十几件衣服。

我们两个在客厅打开，一件一件的拿出来看。

根据卢中瀚后来说，他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的脸，晴转多云，再到阴，最后梨花带雨。

自然色粗棉线纽花宽毛衣，配自然色亚麻宽腿长裤；长到包臀的原白色西装外套，配西裤；体恤衫，运动裤。

总之看来看去，这二十几件衣服都买给同一个女人：要高，要瘦，平胸，长腿，肤色淡浅，金发碧眼。

除了平胸，没有一条符合我，我还不哭？

因为我的恶劣表现，严重的打击卢中瀚给我买礼物的积极性。他总结经验改变策略。纪念日就是去餐厅，有时加埃及睡莲，反正不再买礼物。

滑雪在法国是一个烧金的运动。因为要教练，要装备，要滑雪场，和死贵的滑雪小镇的住宿。所以我在法国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去滑过雪。

结了婚第二年，卢中瀚说，冬天一定带我去滑雪。

有天中午，我在忙的时候，卢中瀚突然来了，给我打电话让我出来。我一出来，他直接把我拉上车。我说：“你干吗？”

他笑笑神秘的说：“有惊喜。”

夫妻总是知己知彼。他说有惊喜，惊的我的心尖儿直抖。

他带我去了一间很大的专业滑雪装备商店。他一进去，买东西的小伙子认识他，冲他笑笑说，“人带来啦？”

然后小伙子就去后面给我抱来一件专业滑雪衫。穿上正正好。店员给我说，“这是34号，专门给你调的。这位先生来了好几次了。说你最怕冷，我们最专业保暖。”

我左看右看，滑雪衫再掐腰，也是鼓鼓囊囊的肿，还是暗暗的土绿色，衬着我菜色的脸。转头看见卢中瀚讨喜的表情，我勉强的点了点头说，“好吧，就这件。”

我在等着他们付款的时候在店里面转了转。无意中拿了一个衣服的价钱看，一下子就变了脸。

等我冲到柜台，钱都付了，包都包好了。

我没有滑过雪，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牌子有多贵。其实如我这种滑雪菜鸟，所有的装备都可以租。花不了多少钱。

结果要去滑雪前的两个星期，我被发现怀孕了。到现在也没有去滑过雪，可怜那个死沉死贵占了巨大体积的滑雪衫一直在柜子里，快十年了，也还没有见过雪。

从此我们达成默契，他再也不自作主张的给我买礼物。礼物都是我们逛街的时候，随着我的眼神买。

自从我成了黄脸管家婆，他更少买礼物。最近的一次买礼物，是去年情人节的时候，他去买了一盆兰花回来。我问他：“钱哪里来的？”

他居然说，“管来实习的那个小子借的。”

真是汗颜。

面对我的疑问，卢中瀚故作神秘，“等会给你发地址，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这次包你喜欢。”

下午的时候，卢先生给我发了一个地址，是徐家汇的港汇广场。

我们一起进了港汇，他熟门熟路的领着我走，我转头问：“你怎么这么熟悉？”

他说：“昨天来踩过点。”

我迅速回想一下，“你平常总是那么晚回家，是因为常常去踩点吗？”

他摇头，“聪明的女人，这个时候请不要说类似的话。”

抬头我们到了一间珠宝店门口，T打头。店员小姐果然记得他，老远一见满脸带笑，“您又来了。”

废话没有，直接带我们去看他昨天看的款，钻石耳钉，闪的耀眼。

从那个怪物放大器，到T家钻石耳钉，纵然他遇到我这么一所好学校，也学了十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已婚男人比较受欢迎，道理很简单，现货总比期货值钱。

我带上耳钉左看右看，T家的品质没得说，闪闪闪。美了一下，摘下来，放到丝绒托盘里面。转头说：“走吧，我们去吃饭。”

卢中瀚不明白：“？？？”

我心说，这个男人白痴吗？款看过了啦，有谁还不知道奢侈品牌在中国大陆要贵得多？

他好像听到我的心声说：“我查过了，价格已经调过了，贵几个点。”

“法国百分之十二的退税，你不算吗？算下来，就差了好几千了。等我们回法国再买好了。”

他说：“可是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呀。”

这下轮到我发呆，愣了一会儿，我提心吊胆的问他：“你不合情理的非要送我这么贵的礼物，难倒你想买个内心平静？”

他的眉毛立起来，说：“你，你，你。。。”

因为我们一直在讲法语，难为了面前那个不懂还硬看的的店员。

我又看了看钻石耳钉，心算了一下在巴黎买的差价，还是舍不得那几千块钱，仰起头说，“反正我是你老婆，目前看来，到今年夏天我们也离不了婚。我不怕你不给我买，我们还是去巴黎买好了。”

他看着我说，“礼物是送给你的，你确定？”

我点头说：“我确定。”

十年，让他明白送礼物要可着女人心，譬如钻石耳钉。

十年，让我知道要活的舒坦，要走在地上不是飘在天空。

婚姻让我们每个人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他是从地到天，我是从天到地。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在自金星。

婚姻说到底，不为精益求精，而是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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