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兰兰五十几岁的人了，居然穿一大红的呢子西装上衣，下面一条黑条绒裤子，站在柴门的旁边显得十分鲜艳。慧慧忙满脸堆起笑，边把徐兰兰往家里让边说：“嫂子，我才准备安顿下去你家看你呢，你最近好不？”
徐兰兰也不客气，直接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没事，我也来看看大大。他出院了应该没有大事吧，好些了么？”慧慧提起笼在后边跟着走，嘴里答道：“好多了，线也拆了。但是好像脑子吃亏了，糊涂一阵清醒一阵的，前言不搭后语的。”
一进门成信老汉正对着门喊：“慧慧，慧慧，我要上茅房。”慧慧扔下柴禾就往屋子奔，跑到成信老汉床头，压低声音说：“大，别喊了，我嫂子来了。”话音刚落，徐兰兰已经一只脚踏进门了。
成信老汉看了一眼徐兰兰不说话，徐兰兰假装没听到问：“大大，你感觉咋样了？还疼不疼了？昏不昏？”成信老汉说：“好些了。你咋来了？”口气中有些不悦。成信老汉脾气乖张，从年轻到老都喜欢独处。见谁都喜欢刻薄的说上几句，对周边的人评头论足，自以为是。他年轻的时候对徐兰兰有许多看不惯，徐兰兰人倒是出彩，就是嘴碎。忙天抢手的时候，两家人在一个场里干活，成信老汉一个人，劳力少，但是自己也不好好出力。刘全一家加上刘全爹妈，六七口人干两家活，为这徐兰兰大有意见。成信老汉不是省事的人，跟徐兰兰为了干活偷奸耍滑没有少拌嘴，渐渐有了许多积怨。两个人都看对方不顺眼，平时眼不见为净，今天见徐兰兰登门造访，成信老汉颇有几分意外和不悦。
慧慧见状忙说：“嫂子，你坐，我带他先上厕所。”说罢，慧慧搀扶起成信老汉往大门外走去。徐兰兰坐在炕边上环视窑里，心里感叹到，慧慧回来就是不一样了，屋子干净了，人进来都觉得豁亮了。
慧慧把成信老汉扶回来，对他说：“你要不要喝水？要不睡一会，我跟我嫂子说几句话。”成信老汉摆摆手躺下了。慧慧把徐兰兰的胳膊一扯，示意她出来。出了院子，她带着徐兰兰进了另外一个平时不住人的窑洞，这个窑洞里支着一个床，那是慧慧临时收拾出来自己睡觉用的。床单很花哨，但是扯的很平整。被子叠的四方四正，枕头压在被子上。
慧慧一把把徐兰兰按坐到在床上笑着说：“嫂子，好久都不见了。你看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她说着就把床单掀开，从床底下拉出几个大包。然后一个个往外掏，一边掏一边愉快的说：“你看，这是我买的床单，我只用过一次，后来我的床换大了，床单很新，就给你带回来了。还有这件上衣，我买大了，可是又很爱这个款式，想想还是你穿着合适。还有这些线，这全是我住的附近打折处理的，又结实又便宜。对了，这个，是我十字绣绣的枕套，一对，你可以给刘雪留着以后做嫁妆。还有我收拾了好多鞋垫，我又不会缝，拿回来你去做，做好了谁的脚合适就给谁穿……”慧慧不知不觉就掏出了好多东西，把个小床快堆满了。
徐兰兰一样一样都翻看着，口里连连说：“哎呀，你每次都拿这么多东西干啥，你也不容易，瞎花钱干啥。”慧慧又开始把东西往包里装说：“这花不了多少钱，整理了这三个包，你一会回去的时候带上。”然后又一指墙角说：“这里有个烧水壶，我很早以前给我大买的。他平时不用，你也带回去吧。我洗干净了，这个东西很方便，你直接往里边加凉水，水开了灯就亮了。”
徐兰兰又说了些感谢话，试探的问：“慧慧，你现在找到对象了么？”
慧慧低着头说：“没有，我都这个年纪了，没人要了。”
徐兰兰快言快语的说：“娃呀，你可不敢这么想。女人应该成家的，不然死了都没地方下葬的。你也不小了，自己也得抓紧了不是。”
慧慧不好意思的说：“一直也没个合适的。”
徐兰兰说：“你太挑了吧。这几年光亲戚给你介绍了不止十几个。每次你都看不上，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个啥样子的。”
慧慧低声回答：“家里人介绍的都谈不来。这事，也得靠缘分。”
徐兰兰冷笑道：“还缘分，说实话，慧慧，你都四十了吧。家里就一个大，说不好听。我每次去镇上摆摊，好多买货见了我都要问你那妹子找到婆家没，我现在听人问这个话都臊的不行。”
慧慧抬头说：“嫂子，我也没干啥丢人事，你有啥可臊的。不就没结婚么，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么？我不可能随便拉个人结吧。”
徐兰兰说：“没结婚还不丢人么？四十岁的女光棍，你大是七十岁的老光棍。我们这一门人是干啥坏事了，人气不旺也就算了，还都不过正常人的日子。”
慧慧说：“嫂子，我过我的，你过你的，谁也不给谁丢人。”
徐兰兰说：“你说的这是屁话，我要是能撇开我还巴不得。你哥是用热脸蹭你大的冷沟子，哪一回你家里的事不是你哥弄？你现在说的轻松，现在村上通知啥事你哥都要过来给你大说一声。你大白天大门关着，死活都敲不开，喊破喉咙都没用。你今天说以后不要我们管那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慧慧掩着面，声音有点呜咽：“嫂子，我知道你们是操心我。我没在家帮忙照顾我大，可是我有啥办法，我不可能给自己身上插个牌子卖了吧。”
徐兰兰说：“去年你哥给你介绍的那人，哪一点配不上你？你嫌弃人家咋了？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条件还不错吧，退休教师，家里又在县上，你死活都不愿意。你说，到底为啥？”
慧慧说：“那人年纪太大了，而且儿子都要娶媳妇了，我跟他在一起别扭。再说，他那么老了还能要孩子么？”
徐兰兰怪笑一声：“我的妈呀，你还想要娃？哪有四十岁的人生娃的，老早都干啥去了？现在你能生出来不？”
慧慧不再吭声，把东西整理好放到床边，又开始把床单往平的扯。
徐兰兰缓和了语气：“慧慧，不是我逼你啥。人要给自己打算，不然老了咋办？大大就是例子，人老了身边没个人不行。你说他现在还能指望你，你以后指望谁呢?”
慧慧说：“所以我才想要个娃。哪怕给自己抱养一个。”
徐兰兰说：“你疯了么？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抱养个孩子，人家会以为你在外边跟谁偷生的。这不是更臊人了么？今天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跟那个老牛一起搅合呢？他是不是还有家庭？你这么做是在破坏人家家庭。”
慧慧忙摇头说：“没有没有。好嫂子，你不要乱想了。他早离婚了，我也在犹豫，年纪大了些，而且也不提结婚的事。我也不知道咋办呢。”
徐兰兰：“那个老牛年纪都快跟你哥一样大了，离六十都不远了，这不行吧？”
慧慧对牛清心做了自己的评价，说牛清心年纪大也就算了还花心。对自己特别抠门，给生活费都是十块十块的给。
徐兰兰说：“慧慧，年纪确实大了些。你要是愿意就赶紧扯证，不愿意趁早拉倒，耗不起了。”
慧慧说：“知道了，我这次回去一定想清楚。”
徐兰兰说：“村上通知了，鼓励村民搬迁，新农村建设有优惠政策。像大大这样的五保户，又是独生子女，队上给补助，你再添点钱在新村就能盖几间新房子。”
慧慧说：“我不要了。我没钱盖，而且我以后是不会回来的，这个房子盖了也是闲置。”
徐兰兰说：“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说，你得考虑一下大大的事了。老年人不敢摔跤，摔一跤就不行了，他也七十好几了，一个人也不是一个事。我跟你哥逢集还得出摊，平时果园里的活也多，根本就顾不过来。这是你自己的老人，你得想方子安置。”
慧慧说：“唉，我也没个亲生的兄弟姐妹，一个人忙不过来。现在自己生活还乱糟糟的，把他接走他脾气那样子，没人跟他合得来。我再想法子吧。”
徐兰兰说：“早知如今，何必当时让娘娘走呢？据说娘娘还是个美人呢？手又巧，村上很多人都穿过她做的衣服呢，可惜我没见过。”
慧慧说：“我大也不愿意她走啊。可是我妈态度太坚决了，她是被我大打怕了。再加上以前那边的男人又给施压，不走也不行啊。”
徐兰兰说：“好像娘娘去那边是不是也生娃了，走的时候还怀着你大的娃，不知道生了个男娃还是女娃。”
慧慧说：“我给我妈写过信，去那边又生了三个娃。第一个就是我妹子，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子。”
徐兰兰说：“看，热乎乎的一家人，硬叫老东西给拆了。”
慧慧跟着笑了笑，没说话。成信老汉醒了，又扯开嗓子叫道：“慧慧，慧慧，你死到哪里去了？”慧慧忙站起来，徐兰兰也跟着站起来说：“那我回去呀，我给你说的话你也不要给你哥说，你自己想清楚。”慧慧答应着，把东西塞到徐兰兰的手里说：“你今天先过去，我明天给你把热水壶拿过去。”
徐兰兰接过几个大包，吃力的抱着上坡出门去了。
慧慧赶紧又跑到成信老汉身边说：“大，你咋了？”成信老汉说：“你想饿死我，都一天没吃饭了，你还不赶紧给我做饭去。”慧慧赶紧说：“哦哦，我现在就去。”
上节 【东村野事】5.四十不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