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或者,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有一书签夹在书里,常常路过,常常看见,某一时刻竟然就进了心里。一面是这样的文字: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太过熟悉,意义在空气里早稀释、散失得尽了,因而就只剩下字、字的形象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句子的重心当在前,而不在后。也就是说,就像一个非平衡状态的跷跷板,句子的状语是那沉下去的一头,主体:谓语部分则是那升上去甚至欲飞起来的部分。
“从明天起”,明天,譬若彼岸,是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所在(我们所能到达、到达过的地方只叫:今天和昨天。),却又是我们所有的诺言、理想、梦想的栖居之地。或者说它是一个百宝箱:那里装满了所有我们想要的闪闪发光的东西。然而,常常,它也只是狗鼻子前那根骨头而已,你甚至闻得见它美妙的味道,但你可能永远都吃不到,从始至终,你只是盲地跟着它走、走、走而已。
因而“从明天起”,明白如话的翻译就是一个否定词,一个冠盖全篇的否定词。
所以今天:
他无法做一个幸福的人,单纯的、纯粹的、朴质的,只是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简单的,一如人类初始,只是关心粮食和蔬菜。
他也没有一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房子。
他也无法和每一个亲人通信,更无法告诉每一人,甚至任何人,那幸福的闪电告诉他的——可以分享的,都不叫孤独。分享,是一种权利;孤独,是被剥夺、彻底剥夺了分享权利的兽,它的危险性是向内的,它只能自伤。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他似乎做到了——他生命所炼的所有的诗,正是这样的命名。
给陌生人的祝福,他似乎也做到了,多少人把它兑成了鸡汤,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无知地陶醉。
明天。
明天,恰如今天的镜子,只是方向皆是:反的。
那个写了这首诗的人,在写完这首诗两个月十三天后就自杀了,卧轨,享年不享:25岁。“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恰如墓志。
书签背面的文字是:
“终其一生,女人都在克服孤独感,男人都在战胜失败感。”
实际上,无所谓男人、女人,孤独感与失败感也从无性别歧视,而且它们常常会相伴而生,黑洞洞的,恰似,一把双口径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