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见字如面!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给您写信,遗憾它成了一封无法寄出的信。
爸,说实话,您离开我并没觉得十分难过,一是,我潜意识不认为您真的走了。好比我童年时您出趟远差,彼此一个月不见面;好比我少年时去外地读书,彼此一个学期不见面;好比我青年时反叛混蛋离家出走,彼此一年不见面。即使不见面,不写信,不通电话,彼此没有任何信息,您依然还在。二是,您去了天堂,传说种那里没有灾难、纠纷、病痛、谎言与黑夜,只有欢乐、鲜花、健康、真诚与阳光。如果传说是真的,彼此没有任何信息,您依然还在。
爸,在葬礼上哥哥给您做了盖棺定论,这应该是长子干的事儿。他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思索您整个人生,边哭边写,边哭边读,哥哥反反复复肯定您“方圆难周,异道不安”的一生,反反复复表达“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观点,听下来不偏不倚,客观公正。您从小不喜欢哥哥,常常对他拳脚相加,平时聊天不到三句。可临终前唯独只有哥哥守在病床前,他一直在呼喊昏迷中的您。哥哥说,他是看着您的脉搏慢慢静止,逼着医生打了五只强行针都没能留住您,当时他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其实,哥哥从来没有记恨过您。养儿防老,养儿送终,“棍棒出孝子”是真理。
爸,妈妈是您最大的牵挂。你们夫妻四十五年,吵吵闹闹四十年,最后五年您开始让着妈妈,不再与她争辩,您一辈子大处明白,小处糊涂,清楚到了这个岁数再争论也无对错。自从妈妈患上老年痴呆后性情大变,不再强势,变得胆小忧郁。您住院期间妈妈每天都坐在病床前几个小时,眼眉低垂,一言不发。当我告诉妈妈您去世的消息,她没有过激情绪,反应木纳呆滞,迟疑了一会才幽幽低声抽泣。我和哥哥商量,养亲以讨欢心为本,妈妈到了这个阶段,就把她当小孩,顺着她,陪陪她,哄哄她,再过几年,我们想顺、想陪、想哄,恐怕也没机会了。
爸,我现在天天五讲四美三热爱,追名逐利,冒充社会精英,一切都好。只是到了四十之后,头发和鼻毛开始见白,老之将至。电脑前坐久了,一根脊椎牵着很多酸痛,按摩时候像在杀猪;踢球时间长了,右膝侧副韧带老伤复发,大解时候像蹲马步。有时候真想把胳臂、大腿、肩膀、颈椎卸下来,晒晒太阳,上点机油,再重新装上。您因为健康离开,是给我很好的提醒。您生前总是告诫我提防这个,小心那个,其实“人若初心,方得始终”,人世间正大于负,去繁从简,大大咧咧,初始目的单纯些,防人之心少些,快乐幸福自然会多些。在您陪我走过的四十二个年头里,其实我很知足,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每段时光都是最好的时光。
爸,孙子和孙女是您的骄傲。您一直担心朱元睿和他爸的关系,其实是多余,哥哥小时候和您同样势不两立,可终究是父子。元睿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我实在想不出在这个浮夸的社会有什么比这个品德更重要,心智成长是个漫长的过程,我宁愿朱元睿晚熟或者后知后觉,这未必是坏事儿。朱诺对您的离世没有太多感觉,她还小,不太懂得生离死别,她甚至没经过我们同意拿着她妈的手机在微信群中用语音发布讣告,搞得她妈接了一上午的慰问电话。葬礼那天,现场气氛肃穆,朱诺哭成了泪人,搞不清她是被感染还是真的思念您。我只希望她长大后留住这些年与爷爷相处时短暂的记忆。
爸,信写到这儿我几度哽咽。想去买几张上等的宣纸,再买一只上等的水笔,一笔一划地把信手抄下来,然后像烧冥币一样烧给您,不管您是否看见。我不相信任何鬼怪神灵,但是,这次希望简简单单透过白纸黑字,将我的思念传达给您。如果生命中果真有不灭的感动,那我会去相信灵魂的存在。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陨落恰似流星飞过,我们所爱的人终将离去。只是缘已尽,情未了!
最后祝您路上安稳,鬼神不侵!
儿子:小磊磊(朱琦宇)
2014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