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做的鞭炮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老陈已经五十多了,头发花白,平日里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他做鞭炮已经十三年了。在他年轻的时候,当过民兵队长打过枪,按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和火药纠缠了大半辈子”。他喜欢一手拿着烟斗,一手背在身后,和他那只大黄狗一起在村里溜达。村里的人都认识他,每家每户都有几挂出自老陈之手的鞭炮。在村里见了别人,老陈总是慢悠悠的吸一口烟,笑着和人打招呼。老陈家里,院子里扯了几根麻绳,绳上挂的、檐下摆的、屋内放的全是朱红色的鞭炮。逢年过节,老陈总爱眯着眼,沏上一壶茶,听着村里不断传来的鞭炮声。老陈家的常客是村里的那些小孩子们,他们嘻嘻哈哈地跑到老陈家里,等着老陈把专门给他们留的小挂鞭炮拿出来,而后在院子里跑着闹着,逗逗黄狗,上树摘枣,老陈就会坐在那张发亮的椅子上笑着看着他们。
做鞭炮是件细活,又很费时间。老陈把红纸裁的规规矩矩,只三两下那些原料就摇身一变成了鞭炮。他做鞭炮是要从入春做到过年的。有人劝他别把自己弄得那么累,他磕磕烟斗,笑着说:“闻惯了这个味儿,一天闻不着心里就不舒坦。”老陈的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很少有回来的时候,老伴又走得早,家里只有那只大黄狗一直陪着他。遇上过节儿子不回来,村里的人就自发地聚在老陈的大院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老陈脸上的皱纹都笑了起来。一天,老陈正坐在院里晒太阳,村东老王的儿子来了。大黄狗“汪汪”地叫,老陈拍了拍狗,老王儿子恭敬地递来一盒烟:“陈叔,过几天家里有喜事,想来您这拿挂炮。”老陈接过烟,笑着问:“娃子,是要娶媳妇了吧?”老王儿子点了点头:“到时候还得来请您呢,您可一定要去啊。”老陈把烟放在桌上,转头朝院里看了一眼,说:“好好,做好了我给送去,你回吧。”两天以后,一挂五米的炮送到到老王家里,老王托人给老陈送钱,老陈却怎么都不肯收,说是孩子结婚,这挂炮是送的。老陈是个热心肠,总是为别人着想自己却从不图回报,老王拿着钱的手还是收了回去。老陈乐得享受清净的生活,可后来,来他这买鞭炮的人没以前多了,村子里也多出了一些其他的炮响。老陈站在门前的大槐树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叹了口气。他把所有的鞭炮都挂在了院子里,院子里像是披了朱红罗缎一样。
老陈病得很突然,几日来咳嗽地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然晕倒在了路边。村里的人急忙找来大夫,给老陈的儿子打了电话。大夫把老陈救了过来,老陈的儿子也把老陈带到了省里的大医院。等到老陈走后,大夫红着眼,断断续续地说:“陈叔、陈叔他的命保不住了。”老王一个箭步冲上来,抓着大夫的衣领说:“你这娃子瞎说啥呢,老王平日里好好的,怎么就没命了?”大夫的肩膀微微颤抖,说:“陈叔他得的是癌。”一时间所有人愣在了原地,他们沉默地走回家,路过老陈的院子时,却停住了脚步,把院子里所有的鞭炮都拿回了家,钱在桌上堆成了小山。他们在自家门前扯上麻绳,整个村子都被朱红罗缎覆盖着。
省里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老陈的儿子哭成了泪人,用药一个月后,医生建议老陈化疗,老陈摇了摇头,让儿子送自己回家。老陈看着天花板时,总是会想到那只大黄狗,总是会想到村民们,总是会想到那个他生活了一辈子的村子。起初老陈儿子不肯,可是终究没拗过老陈。一个月后,老陈回来了,全村的人都在村口等着他。原本神采奕奕的老陈变得面黄肌瘦,他回到家后关紧了大门,谁都不见,他对儿子说:“孩子,我知道我的情况,以后要照顾好自己,自己好好的,别让爹到了那边还牵挂你。”老陈儿子眼泪止不住流下,跪在地上重重地给老陈磕了头。三天后,老陈的门开了,桌子上放着村民们留下的钱,还有一挂朱红的鞭炮。老陈坐在那把发亮的椅子上,他的儿子跪在他身边,老陈已经睡着了。大黄狗咬着老陈的裤子不停地呜咽着,院里的的一抹朱红刺痛双眼。
村里的人将老陈风光大葬,大黄狗守在老陈坟前,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去。村民们点燃了老陈的鞭炮,那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鞭炮震撼人心的声音,那陪伴了老陈十几年的炮响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