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桃源里头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阿爹是个贪方便的人,因我排行第七,便草草给我取了个名儿——小七。
为了这名字,我不少抱怨过阿爹,可阿爹却始终不同意我改名字。
阿爹阿娘曾是桃源外头的大人物,不喜外头的纷争,便带着全家来到此处定居,那时我还没有出世,不能如哥哥姐姐那般见过外头的世界。
我的童年便只有山水田园,毫无乐趣,山外的人陆陆续续进来,山里头的人却不曾想要出去过,而我独外。
我渴望繁华,渴望除山水以外的风景,例如爹爹所说的人来人往的大街,叫卖的小贩,串串酸溜溜的糖葫芦,件件凌罗绸缎所制的霓裳彩衣。
这些渴望一直藏于我心中不敢表露,直到遇到苏瑾,直到遇到他,让我的渴望一再加深,甚至几次向阿爹阿娘提起。
【二】
遇到苏瑾那天,天正晴,我刚刚送走去山外历练的阿忆哥哥,他从山外而来,眸子中少了本该属于少年的轻狂,不仅仅是轻狂,他眸中的色彩少了太多太多,有时我在想,是否天要塌了,他还能这般波澜不惊?
他总是向往地对我说起他的山外生活。
他是落难的受宠皇子,由于太过受宠,遭到自己最崇敬的皇兄刺杀
他外公,也就是当朝相丞,将他送到山上避难,待他们谋划好之后,待他们功成,他是皇帝,若他们败了,他便成为这山水人家中的一户。
他说“小七?这哪是大家闺秀名字?待你笈笄,我便为你取个名,可好?”
他说“小七,若有机会,我便待你去外头瞧瞧,山里头的世界,属实小了。”
他的话总能让我高兴许久。
可是阿爹阿娘不喜欢我与他相处,他们总觉得他别有目的,不怀好意。我只能把那些苦口婆心归咎到他们不解他为人罢。
【三】
阿忆哥哥从山外回来了,除了给我带我想要的东西,还带回一个漂亮的小少年,简言。阿爹阿娘说我若是要去外头,他便要是我的相公,等我笈笄后,他带我出去。
相公?我嫌弃地打量着胆怯的他,我相公应该要与苏瑾那般不惧万物,怎可是一个怯懦的小白脸?
我面上答应,私底下却百般威胁他不要做我相公,我每欺负他一次都能让他红着眼半天,那般怕我,却又不会告状,久而久之,我便心生愧疚,当上他的护草使者,替他扫开不少欺负他的人。
苏瑾似乎不怎么喜欢简言,所以每次去他那都不会带上简言,回来都能见着他委屈的神色。
就这般过了五年,苏瑾眼底照旧没有色彩。而简言因阿爹教导有方,没了以往怯懦样了。即便还是那么白净,即便还是那么儒雅。
阿哥阿姐都说他是我的良夫,我不以为然,像我这么又黑又矮的女孩子,简言怎么可能会看得上?
爱慕简言的女子可是能从桃源源头排到末端,从十二岁到八十岁。她们一个个都说我家于他是鲜花牛粪,起初我还是蛮开心的,原来那么美的简言都比不过我。自从了解到鲜花指的是简言,我就不开心了,鲜花是他,那牛粪。。。。
简言一向为人稳重,但只要别人议论我们的婚事他就会动怒,原来他也不喜欢这桩婚事。而那群姑娘,看他发怒都会看到入迷,可见他的魅力无人能及。
现如今的我依旧那么喜欢苏瑾,那么向往外头,简言说他会待我游览天下,这句话很是攻心,让我一再提醒自己要对他好点。
【四】
苏瑾来此五年,终是露出他的目的了。
阿娘为了断绝我对他的想法,将我藏在里屋,偷听他与阿爹的谈话。
果不其然,皇后党支撑困难,苏瑾请求阿爹联系余部助他外公一臂之力。
阿爹问他,若他答应他,那他可否对我断了念想?
他毫不犹豫地应了。
那时的我还不晓得原来世界可以是这么冷的,原来人心是可以这么疼的。
我高热了三天三夜,简言衣不解带地照顾我,阿娘对他说,“没事儿,疼了,长长记性,才会知道谁好谁坏。”
我嫁给简言了,简言原来姓苏,为南王世子。十里红妆相聘,锣鼓相映,就这般,我终是出了那座困了我十五年的桃源。
听到我要出嫁的消息,苏瑾来到我房前,阿娘只许他站在那里,等我我肯出去。我在房里坐了一夜,他便在房外站了一夜。终归还是离去了。
出嫁那天,天空下着下雨,我透过轿窗瞧着站在山顶的苏瑾,他似是目送着我,一袭白衣随风摆动,遗世孤独。
忽然他发了疯似的往山下跑,途中被绊了好几次,摔在黏稠的土路上,最终好生狼狈地拦住我的花轿,他说,“小七,你出来,你怎可嫁与她人?”
简言生气了,下了马,抓住他的衣襟就打,而我始终像是在看一场闹剧似的,不曾发言。这场闹剧只要我撩开那帘薄薄的红布就可制止,可我不知是无力还是不愿,看向那布帘,身感千斤重。
最终,阿爹赶来拉走苏瑾,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五】
外头的世界的确精彩,还带着些许奇怪。他们有尊卑之分,有贫富之距。
南王府的人对我极好,南王妃跟阿娘似乎很熟,她称阿娘为阿姊,平故多了些敬意。
外头的世界再怎么美丽,呆久了,也开始腻了,开始想念桃源的生活了。在这被规矩所约束的尘世,便也不如从前想得那么美好了。
后来,苏瑾被爹爹旧部下给扶上帝位了,他登基三年里,明着暗着终于脱离爹爹的控制,大权在握之际,第一个命令便是下达给简言的。让他担任大将之位,前往边疆作战。
那时,我与简言的孩子都两岁了。那是我出桃源后第一次去见他,带着全府人的期望,瞒着简言去见他。
他见我跪在黄金台下,无分毫意外,摩擦着雕刻这金龙的王椅,垂着眼帘淡笑道,“你终是肯见我了?”
若是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愿见着他,将曾经的他藏在心底便好。
“小七,在你笈笄的那晚我为你想了好多名字,却等到你要成亲的消息。我站在你房门整夜,你始终没为我开门,第二日便是你的婚期了,你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
我垂首不想见着他眸中就露出假意的伤痛,这些年他后宫粉黛三千,儿女数数也有六七个了吧?这世间不似桃源,这尘世的人向来为欲不为意,总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请皇上念昔日旧友份上,放过我夫君。”我不想与他多言什么。
“夫君?昔日旧友?呵呵”他笑得有些讥讽,“小七,当年你欢喜的明明是我!”任是再傻的人也能瞧出他的不甘。
我终于抬头如他所愿地对上他本是无色彩,却染上欲的眸子。“苏瑾,你跟阿爹谈话,我在里屋。”
他愣了一下,眼底的欲望转为绝望,喃喃自语,“就知道你晓得了,就知道。”
【六】
那夜他还是没有收回旨意,最后我是被连夜闯进宫的简言带走的。
他一路紧抱着我,对我说了一遍又一遍的不怕,也不晓得谁怕了,我忘不了他闯进御书房时眸底的淡红。简言,对不起,简言,谢谢你。
阿言还是去了边疆,在他走后,府上的气氛分外压抑,南王妃对我也无了往日的笑颜以对。
九月,初雪将至,边疆却传来他为国捐躯的消息,明是场胜战,怎会无故捐躯?任谁都晓得其中缘故。
南王府里泣声弥漫,王妃听到消息顿时晕厥过去,心伤成疾,王爷的青丝亦是平故增了几缕银发。唯我,麻木地看着下人忙碌地拆下迎胜的红绸,挂上哀悼的素绸,冬雪至,净白的大雪更衬王府的凄凉。
还不足三岁的孩子,老是哭着要那个最疼他的阿爹,却不知他阿爹早埋骨边疆,回不来了。
还是如往日那般,照样吃,照样睡。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府里上下纷纷唾弃。
那般平静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再也撑不住病倒了,那病来势汹汹,使全府的人都措手不及,这一病,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流逝。
苏瑾在南王府所有人憎恨的目光下前来探望过我几回,每次他来,我便辗转内测,不愿见他用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试图用全府人的性命威胁我,可惜无效果,因为我深知他不敢他也晓得,现如今,南王府若是再有何差池,死的人不会是他们,而是我。
十二月末,家家都开始采购年货,而南王府两个女主人已是久病于榻。
苏瑾陆陆续续赏赐了许多珍品,皆被府上的人丢出去,今年的年过得一点儿也没有年味。
阿爹和阿忆哥哥都来过,想要将我接回桃源,我不愿,我说我是苏简言的妻,就算死,也得与他同葬,即便他尸骨无存,也要葬在他的衣冠冢。
阿爹也没说什么,把阿娘给我配置的药给了下人,吩咐她们按时给我熬药。
也不知阿爹对南王妃说了什么,她的病情竟奇迹般好转,倒是我,喝了娘配置的药病情不但没好,还愈加恶化了。
【七】
年初时,我已食不下任何东西了,苏瑾不理朝政,一如当初简言照顾我那般寸步不离地照料这我。
宫里的御医来了一个接一个,把完脉皆是摇头叹息。
苏瑾每日舀着米汤一点一点地喂着我,只要我多喝一口,他眸中的希翼就更盛一分。
我终是没能熬过来,在那万物皆逢重生的一月,结束了世子妃所有荣誉。闭眸的那一刻,听见苏瑾哽咽地重复着不要。他揉着我,像是我会化成灰似的。终是没忍住大哭出声,哭尽今生的悔。
我的葬礼很是风光,就算皇后的仪葬也比不过。到了阳春三月才接近尾声。据说短短两月,当朝陛下青丝半白,容颜瞬衰。
听到这些消息时,我与简言正在游行江南。
其实简言本是会没命的,却被阿爹派去保护他的阿忆哥哥救回来了,昏迷了三个月, 在阿娘精准的医术下捡回了命。
而我?自是吃了阿娘的三个月时间内研制出来的假死药,我荣幸地当了一回阿娘的小白鼠,也幸得功成。
简言问我可否心疼?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心疼是假,只是这般结果不应该是最好的么?
就这般,如此生从未相遇,相识。有些人,只有藏在心底方能辗转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