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君子不器。强调的观点是要身有大道,而非成为某种工具,追求具体才能或特殊才干。然则,今人所谓“大器晚成”、“不成器”之言论,又从正侧两面确定了“器”之作用。那么,二者何解?
仍以《论语》为文本,孔子是谈到过弟子中“成器”的。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子贡是个好问能答的人,后面还一度成为“外交大臣”。在孔子去世后,也是他守墓三年,恪尽师徒之道。孔子所谓“君子不器”,而在此处却明显说弟子“为器”,是否是一种低评价?
要弄清楚这一问题,首先要明白“瑚琏”何物。《说文解字》有所注释。但琏字是木字旁。又曰: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皆宗庙盛黍稷之器,甚为贵重。故可知,瑚琏是为“祭器”。《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军事,同列为国家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且祭祀先于军事。由上可知,先不论孔子对子贡具体评价,就其重要性而言,也可确定为“肯定”,乃至“赞誉”。此为直接谈到“何器也”的文本。
除去直接谈到“器”,对于具体才干,特别才能,孔子同样有明确的论述。如《雍也》。“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子路果敢,子贡通达,冉求艺才。类似的,《先进》篇中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也对几位弟子有所评价。此都为“器”层面的评价,而且是相对正面的评价。
由上可知,孔子强调的“不器”并不是一种纯粹的生活状态,而应该是一种精神追求或者理想状态。在《子罕》篇中,孔子谈到: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可尽管如此,仍然坚定地认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不然要接受生活的考验,也就必须拥有应对现实生活的技能。因此,孔门才有所谓“六艺”“四学”的说法。孔子自己也尝言:吾不试,故艺。(因为没有先天优越条件,也未曾得到当权者任用,所以被生活磨练地多才多艺)。更直接说:贾之哉,贾之哉,吾待贾者久矣。
面对生活,变得现实,不可怕、不可惜,更没有必要觉得羞耻。孔子所谓“君子不器”,亦非云君子就不能追求生活的“鸡毛蒜皮”、“饮食男女”。这是生活的必须,也是生活的基础。“以器为用”,让自己的才能得到发挥,用自己的本事去实现现实生活的满足,天经地义。《学而》篇,为《论语》第一章。有言:“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有层次,有阶段,有发展,有变化。基本的孝悌谨信,爱众亲仁,而后学文。同样的,基本的“器用”满足,是为“不器”的前提。
高晓松的名言:生活不仅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网红”教师的辞职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谈的是现实之外的理想。如此美好,如此令人向往。于是,许多人辞职,太多人骚动,无数人想入非非。竞争激烈的时代,这样的句子让人热血沸腾。信息爆炸的时代,这样的语句令人坐立不安。“君子不器”,不要被某些所谓才能束缚;“君子不器”,快做个“斜杠青年”,去奔跑与笑傲。可,踏实与真实,这样朴实的品质却似乎无处安放了。
仰望星空,无数次想要飞腾而去,遨游太虚。脚落陆地,无数次被现实拉扯,跳跃不起。脑海里,各种理论旋转激荡,心境不能平。现实中,太多事情琐碎挤压冲击。读《论语》,再读“君子不器”,读出新的思考:我们必须有理想追求,必须有思想境界。如此,当遇到现实的琐碎与困惑时,能够抽离,而后从高处审视。但我们同样应当有所落实踏实,应当有能力技能。去面对这个纷繁芜杂的世界,去接受这个混沌茫然的时空。
“君子不器”,仰望星空;“以器为用”,脚踏实地。明日何如?未可知。今日何为?力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