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昂！上课的第一天！第一节课你就睡觉！”秃顶中年男的咆哮声铺天盖地，声势更胜张翼德长坂桥头的那声怒吼。全班所有同学都被这不及掩耳的炸雷吓了一大跳,除了那个被点名还在梦乡遨游的的男生。

    更要命的是这个紧要关头他还传出一阵呼噜声，声音不大，却被秃头听在耳里，在秃头听来这简直就是对他班主任地位赤裸裸的挑衅。男生邻座的女孩子连忙用手肘推了一下还托着腮帮子睡觉的同桌男生，可是男生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默默地站起来，在全班同学的窃窃私笑声中走出了教室。一边走还一边听到秃头数落他学习不行，不讲纪律，是烂泥巴一块，扶不上墙。

    这是秃头老早就定好的班规。刘昂靠在教室外面的墙上，耸着肩膀抖着腿，根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样子，“哪一匹害群之马上课被任课老师点名批评了，最好就自觉点站出去。当然老规矩，每次月考班级前五名的同学可以享受特权，第一次被点名可以不算。”刘昂想起说这句话时候秃头那丑恶的嘴脸就一阵恶心，心里怒骂道要是长得丑是罪过，你枪毙两个M249弹匣都不够。

    教室里面，秃头起先还痛批了刘昂几句，然后话锋一转，“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就不再多费唇舌，我们来讲一讲好消息。”

    刘昂听到这里精神一震，心想我寒假好歹也在市联赛高中组拿了个最佳射手，证书都发到门卫室了，也给你老头挣了点面子吧？要不然就卖个面子放我进去呗？

    没想到秃头根本就没提这茬，先表扬完了班上的学霸去年取得的好名次，然后是优秀干部，优秀团员，说到最后才停顿了一下。

    “最重要的当然要留到最后来宣布！”刘昂在教室外面抬了抬头，心中暗自得意地想道，”名次宣布完了，干部团员也宣布完了，接下来不就只有我了？”那几秒钟，刘昂都已经想好自己该用什么表情什么姿势上台领奖了。“双手接好呢，还是单手接好呢？接完证书要不要说谢谢呢？或者给秃头鞠个躬？”刘昂甚至开始想象同学们崇拜的眼神了。

    “接下来让我们大家祝贺张御同学！”秃头的话一下子让刘昂激动得抬头过高，一下子后脑勺撞到了墙上，他都顾不上疼，连忙反过身来，双手抓着铁杆，透过窗户看教室里面。

    “恭喜我们的张御同学获得了市级三好学生的奖励！”教室里顿时掀起了一阵掌声叫好声，张御那几个好哥们甚至吹起了口哨。换在平时，吹口哨这种不雅行为秃头肯定是要严厉批评的，可是今天秃头心情不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御是刘昂的同班同学，也是全校知名的好学生，成绩每次都在全校前十，班上那更是稳稳当当的第一。光是成绩好还不是很稀奇，但是长得帅，家里又有钱这两点再凑起来，那可就少见了。而且据说他家老爸还是个什么局长之类的，最近好像又升了一级。更何况这小子踢球技术也相当厉害，这一点，连对自己球技一向自视甚高的刘昂也是从心里承认的。这些优点统筹到一起，那就是标准的优质男神套上了偶像模板，得一个校草外号那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刘昂跟这个张御反正是不对付的，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因为张御是巴萨的球迷，他那一帮子好哥们也都是，而刘昂是从他爹那里遗传下来的根正苗红的毛豆。这时候正是MSN在欧陆大杀三方，赢了大小奖杯一箩筐的时候，而米兰这时差不多是在历史最低谷。

    一开始刘昂还跟他们聊聊球，后来拌起嘴来说不过刘昂，张御他们就直接来人身攻击，“你毛也就能吹历史，反观我萨最近又痛打了皇家马戏团意甲裁判队之类的云云。”久而久之矛盾堆砌得越来越厚了，可以说到了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刘昂一开始本来还挺喜欢梅西的，但是经过张御他们一番渲染，什么巴塞罗那不仅仅是个俱乐部之类的，刘昂就被恶心到了，“对对对，不仅仅是个俱乐部，还是个影视学院，全称加泰罗尼亚市拉玛西亚特级演员进修学院，校长普约尔，资深讲师布教授，优秀学员遍布五大联赛。”

    现在听到张御拿了市级三好学生，刘昂简直比吃了芥末凉拌鲱鱼罐头还反胃，“这厮又可以臭显摆好几个礼拜了！”

    “同学们啊，这个市级三好学生是可以获得高考加分的，这就等于还没高考人家张御就已经比你们高出了15分！你们成绩本来就比不上张御，现在差距就更大了，所以你们要更加努力地学习！向张御同学看齐啊！”

    “看齐个屁。”刘昂嘴上不示弱，心里却知道他跟张御的差距，大到堪比东非大裂谷。光是一个学习，刘昂六科总分都不一定比张御考三科的成绩高，这就已经被爆出了一条海岸三番街，更遑论别的东西了。

    “我远射比他准多了，他就会蒙几脚任意球；我速度比他快，他就会XJB带球，干净点过人不好么？还有……还有什么？”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刘昂又开始把自己跟张御比了起来，当然，学习，家庭背景这些东西不比，单纯地比踢球。

    可是人家张御从来没把刘昂当过一回事，甚至可以说还没特别注意过这个嘴巴毒辣的小角色。毕竟全校公认的甜草男神，撩妹之类的都应接不暇，谁有兴趣跟你个小屌丝纠结。

    刘昂一边罚站一边胡思乱想，尽量不去听教室里秃头的肉麻吹捧。突然注意到操场上有人在上体育课，刘昂又往前一探头，隔壁班的教室空荡荡的。

    他们是在上体育课吧？刘昂想着，心里不禁感到一丝安慰，他的眼光不停在操场上那些人影上流转，却没有找到那个让他感到充满动力的身影，那个人的名字是他唯一在踢球的时候会挂念的东西。

    确定没有那个人之后，刘昂心里又开始失落起来，想起来，自己来读书的动力到底是什么呢？家里的老头子费尽心力，把自己送来这个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自己又读了个什么名堂呢？刘昂忽而想到了老爸，虽然他很凶，但是就是那个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而支撑刘昂在冬天冷的要死的天气爬出被窝的动力，居然是个不认识自己的女孩子，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这样想着，刘昂的鼻子酸酸的，感觉到眼泪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打转，他连忙抬起头看着天。刘昂之前看《宫》的时候，里面那个落魄的四爷有一句台词让他印象深刻，“每次想流泪，我都会抬头看天，希望眼泪能够重新流回眼眶。”

    刘昂觉得这句话虽然非主流但是很酷，“男子汉可以流血喊杀，不能含泪叫痛。”这是他爹从小灌输给他的铁血精神，“男子汉就要像一块石头，卑微但是坚硬，也要像一条河，能流进大海是因为它百折不回。”

    哭哭啼啼那是娘们才干的事，刘昂这样想着，突然看到头顶上有一片纸巾，刘昂愣了几秒，看着递给他纸巾的人——就是那个他上课走神的时候会想，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想，蹲坑如厕的时候也会想起来的女孩子。

    “你怎么哭啦？被老师批评了吗？”女孩子的声音就像刘昂想象中那般悦耳，不，比那悦耳得多。“纸巾擦一擦吧，那不要紧的。”

    刘昂木讷地取下纸巾，想去擦眼泪，突然觉得不对，老子给她的第一印象应当是个圣地亚哥那样的硬汉啊，怎么能像刘玄德呢？这样想着。刘昂呼啦地一声，鼻涕全擦在了纸上，刚做完刘昂脑袋就空白了，刘昂你是不是只猪啊！完了完了！形象全毁啊！

    不过刘昂很快镇定了下来，“我没哭呢，只是感冒了。”声音都因为紧张带点颤抖。

    她旁边还站了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叫陈筱，是她玩的最好的朋友，刘昂认识，因为上次就是拜托陈筱把情书交给她的。陈筱对那个女生耳语了几句，隔得不远，但是刘昂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面。

    那个女生听完，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刘昂，只是一下而已。然后就手拉手一起回了自己班的教室。刘昂还在一边暗自懊恼，一边回想刚才要是能重来，他能不能飘逸如李白。跟陈曦相比，老师叫他进教室的声音根本就听不见。

    “厉害了我的昂哥。”黄拓走出教室后门拍了拍刘昂的肩膀，“刚才老师叫你进教室你都不甩他，真是帅炸了。”

    黄拓是刘昂在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好朋友，他特别喜欢自己姓氏这个颜色，因为小时候有点龅牙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兔子。说起这个兄弟那真是没得说，毕竟是自幼的发小，过命的交情。

    “什么？他叫我进教室？”刘昂愕然，“我去，什么时候下课了？”

    “站神果然就是站神，不同凡响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有的坐还非要站，社会，社会。”

    刘昂一听就知道是张御手下最让人讨厌的马仔曹亮，自称小内马尔。他身边那个胖胖的家伙叫做许豪，自称气球版苏亚雷斯。最右边靠着栏杆的自然是他们的老大，人送外号绿茵小王子的梅西，搞错了，是张御。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黄拓连忙拉开了刘昂，“我跟你说个事，你不要伤心。”

    “要是催还钱的事我可就生气了啊！”刘昂跟着黄拓走到没人的护栏旁边，“搞什么飞机啊这么神秘？”

    “今晚下晚自习，张御要跟陈曦表白！”黄拓贱兮兮地说，“这可比催你还钱更打击你了。”

    “……？！”刘昂盯着黄拓，“骗我是猪，蠢猪！”

    “黑仔，我犯不着给你开玩笑，全班差不多都知道了，就你一个呆子不清楚，今晚我们下晚自习早点回去，不然你看了肯定难受。”

    刘昂沉默了，手微微颤抖起来，要是这是真的……不会！陈曦那样一个濯清涟而不妖的好女孩，是不会谈恋爱的！我上次写给她的信，她看都不看直接丢了。张御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黄拓看着刘昂的脸色时而青，时而白，知道这个事情对他的打击不小。就说，“下节物理课，我知道你肯定又没带物理书，我去隔壁班帮你借一本过来。”

    刘昂此时正在练习阿Q的精神胜利法，“奶奶个腿，今晚我就头铁，我就要去看，看他怎么丢人！”这样想着，刘昂心里好过多了，随着上课铃回了教室。

    教物理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老师，也是一个足球迷，单纯的足球迷那也就算了，偏偏是表妹国际米兰球迷。

    刘昂在座位上脱掉了校服外套，里面衬了件卡卡的22号短袖。碰巧昨天晚上米兰又输了球，物理老师就在讲课的间隙故意挪揄刘昂道，“米兰就是差了个你这个卡卡，不然昨晚就赢球了啊！”张御他们听了狂笑。

    “来，现在考大家一个足球物理题。我们先假设在点球点有一个圆柱体的铁皮机器人，站在这点不动，起球距离为机器人右边的边线任一点，假设球为直线轨迹，要让球能够反弹入网，问，在哪个位置放置皮球，恰好能够让球弹入球门？”

    装模作样地讲完这个题之后，物理老师看了看手表，“同学们，既然第一节课只有两分钟了，我就来和你们讲讲这个题目的原型。”

    “这就是国际米兰著名的铁皮人战术！这个机器人就是国际米兰的前锋，伊卡尔迪，人送外号亚平宁北境守护者，那可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前锋啊！”

    “他的射术那真是没得说！上次打另外一支米兰城的球队，轻松写意地上演了帽子戏法啊！”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地瞄了刘昂一眼，瞧那小人得志地劲头，一个进球还好，不进球就被黑成煤炭渣的球员，真不知道有啥好吹的，刘昂心想。一边冷眼看着正讲的眉飞色舞的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越说越来瘾，说得也越来越过分了。“什么大帝伊卡尔迪一世，什么圣西罗吊锤爱西米兰，又什么剑指联赛冠军。”

    刘昂忍不了了。霍然站起来，“什么鸡毛拌蒜的大帝？铁皮人还让你吹出花来了？上次看狗鸡比赛，被对面的包铍战术摁着打！”

    包皮这词一出，全班男生哄堂大笑，女生羞红了脸，捂着嘴巴偷偷笑。

    “你！”物理老师自然是说不过刘昂的，于是涨红了脸，“你给我出去！”

    刘昂拿起校服一甩，就径自出了教室后门，边走边想这老师脾气这么大，一方面可能是昨天小国际贴吧被封了，网上副国级的老师没得地方谈笑风生，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妒忌自己表哥的身份，故意打压。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终于发现了老婆出轨，自己光荣地加入了肠胃的行列。不过可能性不大，“他老婆跟人家开房的地方离学校可不近，又偏僻，要不是我奶奶家在那边，鬼知道你那个看起来贤惠的老婆这么浪荡。”刘昂瘪瘪嘴，手交叉枕在脑后，背靠着墙，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绝美夕阳。

    正当刘昂悠闲地靠着墙的时候，秃头背着手过来查堂了，刘昂慌忙把手放下，挺得笔直。

    刘昂本来还想着秃头会过来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没想到秃头完全把他当空气了，在窗户外面看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就回办公室了。

      对这样的变化，刘昂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不是每个老师都说，我管你是因为我还愿意理你，我要是都懒得管你了，你就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我真的无药可救了吗？”刘昂心里想着，“也许是真的没药救了。”高二下学期，基本上所有的课程都进入了尾声，第一轮复习的资料都已经发下来了，可是刘昂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会——尤其是英语，字母单个看还好，连成串那就真的是要了刘昂的老命，刘昂记英语单词，每次都看得头昏脑涨，到后来索性放弃英语了，嘴里还有一套说辞。“我要继续看下去，那就是老寿星玩蹦极，不怕脑溢血啊！”

          “也罢，读个大专也凑合。”刘昂心想，“不行，大专还是不行，加个油努把力，争取个三本我看行。”

            这样想着想着下课了，走廊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刘昂回到座位上，看着讲台上的张御正和物理老师讨论问题。

            “虚伪。”刘昂拍了拍自己的脸，鄙夷道。

            “切，你就是嫉妒人家那么优秀呗！”同桌女生给了刘昂一个白眼。

            “屁的嫉妒，屁的优秀。要说秀，那还是我比较优秀一点，你看……”

            刘昂正准备长篇大论，就被同桌女生打断了，“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要写作业，今晚晚自习还有摸底考试呢！”同桌女生翻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埋头做了起来。刘昂讨了个没趣，就道，“写完了记得给我抄一抄。”说完就趴到桌子上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