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乡里人家早已经熄灯休息。战乱时期民不聊生,农夫辛苦劳作更甚,村里的男人都被抓走充军,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少不更事的孩子逃过一劫。可没过多久,他们又开始征收十五六岁的孩子,再加上前线吃紧,对于粮食的税收也提高了不少,高额的税收基本把农夫家一年的粮食收成都给抢走。这只是战火映射的某一部分,国泰民安成为理想乡。
一大块云朝着月亮飘去,顷刻间,月光被云群遮蔽。空旷的田野上,少年极速奔走,不时向后望去,他的衣服有些残破,有着大大小小的口子,应该是闯入山林里被树枝刮的。
有人在追赶他。少年打量四周,计算着如何逃脱,他忽然觉得脚上一疼,随即跌倒在地,翻滚了几圈才爬起,他吃痛地将脚抬起,几乎没了的鞋底被一个锐利的石头划破,鲜血也随着缝隙渗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少年咬牙将鞋脱下来,整个脚底板都被鲜血染红,他将受伤的脚套进没破的鞋子里,如果不这样做,那些人就能沿着血迹找到他。期间他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身体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流了下来。少年的背后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他环顾四周,看见一户人家有着微弱地灯光。
等他跑近时,那户人家已经熄了灯。他又回头看了看,最后小心翼翼地从窗户爬了进去。可当他猫腰落地刚准备站起时,有个冰冷的、像毒蛇一样的东西缠绕在他的脖颈上。
他不敢回头,他已经知道了架在脖子上的是剑,而且是把绝世好剑。什么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都只能说明这把剑是好剑,并不能说绝世。真的绝世好剑,是出鞘的那一刻,就胜负已分,它是活的,你握着它,就好比巨龙站在你的身后。
“追你的人是官兵。”身后的人开口了,声音不大,略有些低沉沙哑。
“是。”少年不敢回头,只能对着墙点点头。
“犯了什么罪?”那人又问。
“无罪,边塞已经扛不住戎蛮的进攻,所以他们想抓些人丢在前线,来延缓破城那一天到来。说白了就是抓壮丁卖苦力,那些被抓走的人大家都知道回不来了,那些孩子还觉得他们的父亲是勇士是英雄。我不想被抓走,这个国家未来也跟我无关,我从小就无父无母,凭什么要我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个国家?”
他本来小声喃喃,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到最后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男子没有说话,屋外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之后渐渐远去。云群缓缓飘远,月光倾洒在整间屋内,剑已收入鞘中。少年偷瞄身后,男子一袭墨黑宽袍,持剑望着窗外的远方。
屋内重新燃起蜡烛,少年不安地坐在桌前,还留有温热的茶水缓缓倒入他面前的杯中。
“天亮前就离开这里吧,找个地方好生活着,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男子低声说。
“先生...”少年顿了顿,连忙伏地跪拜,“接下来所说的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先生原谅。”
“哪敢称什么先生,”他自顾自地喝起了茶,“下跪又是为何?”
“感谢将军救命之恩。”
“哪里来的将军?”男子问。
“听闻御林羽顾子谦将军生有二子,长子顾槿墨自幼习武骁勇善战,称有武神之手,而次子顾南安擅书画懂谋略,颇有名将之风。”
“我倒也是听过这几人。”男子挑了挑眉。
“顾南安将军的画有价无市,有人说他画一幅画需要多年,每天只动一笔,一笔之后就算任何人请求他,他都不会再动第二笔。河氿兵变后,他便离开宅府没了踪迹。刚无意看见屋中存放的字画,虽说我不懂这些东西,但一眼就被画所吸引,在那一瞬,我竟觉得画中的莲花是真实存在的,剔透的雨珠凝结叶间,雨中撑伞的人缓缓走出画来。”
男子若有所思,端起了茶杯。
“而先生之前手中拿的剑想必就是静岳吧?古剑静岳,由精玄铁锻造,锻造师逢月圆夜于临湖傍山之所锻造,入手略沉,本作供奉神灵之物,却被本朝开国皇帝少时盗取,并用此剑建立起自己的朝代。后来皇帝将静岳赏赐给顾将军,顾槿墨将军一生都把它带在身上。而把这些联系起来,顾南安将军我说的可对?”
“这些都是从说书人嘴里听来的吧?”顾南安苦笑着摇头,“都是些胡诌乱造的东西,信不得真。”
顾南安这样一说,算作默认。
“你知道这么多却仍敢说出来,不怕我杀你灭口?”
“我愿追随于将军,还请将军收留。”少年依旧跪着,却听出了坚定不移的语气。
“我不过是乡野农夫,不是你说的什么将军。”顾南安说。
“将军不统兵抗蛮么?”少年抬头问。
“我跟你一样,都是颠沛流离之人,这个国家的未来如何,也跟我没有半分关系。现在他们不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跳出来挑事。这一辈子,种种花当个散人就好了。”
少年当然清楚嘴中的他们是谁,朝廷是知道顾南安隐居于此的,不然追他的官兵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
“真以为我父亲和哥哥只是战死沙场这么简单?”顾南安突然低声说。
“有些话不能直接说出来,说出来搞不好命就没了。”
在少年震惊错愕之余,顾南安吹灭了灯。屋内重新被黑暗笼罩,陷入一片寂静,外面依稀有虫鸣。
“你不是不愿意去边塞么?怎么突然变了主意?”顾南安突然问。
“被官兵抓走的人只会是白白送死,改变不了战争的局面。我不想被抓走,更不想去送死。这个国家的好坏与我无关……可是每次看到那些妻离子散的场景我又会觉得难受,那些孩子本来能有一个完整的家。自由的生活......是要靠自己用双手换来的吧?”
这段话说完,屋內另一头并没有回应,好像一块石头沉入了潭水之中,泛起阵阵涟漪后又重新趋于平静。
顾南安悄无声息地把剑收回了剑鞘之中。他趁少年还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到身后,犹豫着是否要把这个知道他太多消息的人给抹除掉。
许久之后,顾南安问:“你叫什么名字?”
“雷喻。”
“雷喻。”他跟着轻轻念了一遍。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