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汪曾祺的《人间草木》,被一个句子击中了。他说:“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这得看得多仔细才分得出这两种不同的白呢!
汪曾祺从小喜欢花,到晚年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那些“采花”的事儿:
某个大年初一,他早早起到后园选摘几枝全是骨朵的腊梅,把骨朵剥下来,用穿珠花的铜丝穿成插鬓的花。(城门附近有家穿珠花的铺子,他放学总要钻去看几个女工怎样穿珠花,这腊梅珠花就是用她们的办法。)还在腊梅珠花里嵌了几粒天竺果,黄腊梅,红天竺,真是很好看的,到现在还很得意。穿好的腊梅珠花送给祖母,大伯母,继母,她们梳了头就插戴起来,然后互相拜年。
他在那篇文章末尾有点儿孩子气地写,"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的,写什么屁小说!"
那篇文章发表的杂志恰巧叫《作家》,真是得罪一众同行也顾不得了。
我小时候没见过腊梅和天竺,梨花苹果花倒是有印象。那时住在城郊的姥姥家,在铁路边上,沿着铁轨走半个多小时就能看到田野。姥爷姥姥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出去遛弯,回家的时候手里经常多了点什么。
春天来的时候也许是几枝嫩粉的桃花和一兜野菜,若是初夏,可能是一把青里发白的麦穗,也可能是一只翠绿的蝈蝈,关在姥爷自己用高粱杆扎的小笼子里挂在阳台,可以“吱儿~吱儿~”地叫到深秋,那时田里好玩的就更多了,他们有时会花上一天半天的时间,带上自制的工具(一根有钩子的长棍和剪刀)去打野酸枣和枸杞。收回来的枸杞和酸枣洗干净放簸箩里晒干,枸杞泡水喝可以降压明目,酸枣则不厌其烦地煮烂、去籽、滤渣、加冰糖熬出一大锅酸酸甜甜的“酸枣汤”,放冰箱里镇一镇,可以给我们喝好几天,比可乐受欢迎多了。现在想来,宋诗里写的“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说的可能也是这点兴致吧。
姥爷姥姥从来不让我跟着去打枣和枸杞,因为有刺。春夏没课的时候如果早上起得来,很愿意带上我这个小尾巴,尤其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至少会带我去看次桃花。来回溜溜达达走上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还有力气攀到桃树上(其他树太高了)“吊秋千”。树底下是一片片金灿灿的油菜花,花间飞着白色的小蝴蝶,长得很秀气,翅膀近似透明。说来也奇怪,很少见其他颜色的蝴蝶飞在油菜田里,且白蝴蝶和黄花配起来最好看。
回来除了花还要包几捧黄土回来,在阳台和成泥捏成小花瓶、杯子、锅碗瓢盆,晒干涂上水粉颜料过家家用!有次还塑了只比巴掌还大的大公鸡送给姥爷做生日礼物(他属鸡),神气极了,在玻璃柜正中间的位置摆了好几年,得了不少称赞。
我应该去做个手艺人的,敲什么键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