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读完了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边读便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来读这本书?
十几岁时,也是一个夏天,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套巴金先生的《家》《春》《秋》,也是这样挥汗如雨、津津有味地读完的。巴金先生就像一位理智的长者,娓娓道来一段段精彩的故事;老舍先生则像一位挥着大蒲扇的北京老爷们,插科打诨、嬉笑怒骂间的叙述,让人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四世同堂》是以抗日战争为背景的小说,按道理应该是硝烟四起、血雨腥风的,可是作者却是在家长里短、吃喝拉撒睡中把读者渐渐带进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当读到瑞全的出走,冠晓荷、大赤包夫妇绞尽脑汁、日夜奔走想在日本人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的时候,我这才意识到故事已经血淋淋地展开了。
瑞丰,在中国传统的世俗社会里长大,沾染了很多西方的坏毛病,他认贼作父、卖国求荣,最终落得被昔日的“好友”出卖而被杀害的下场。作者在小说的开始描写他的外貌时这样写到:“……他的小干脸永远刮得极干净,像个刚刚削去皮的荸荠……”天呐,偏偏我是个爱吃荸荠的人,看到这句话我差点喷饭,眼前好像出现了一盆光溜溜、水灵灵的荸荠。这些荸荠一个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仿佛知道自己即将被吃下肚的悲惨命运。
瑞丰在小说中也是凄惨的,知道老婆“胖菊子”的背叛后他先是喝酒,回家后将此事告诉“大家每人一遍”;一夜未眠的他找到胖菊子后却“动武,不敢。忍气,不肯”;在胖菊子的离婚催促下,他“怒气冲上来,可是不敢发作”,因为他不敢得罪胖菊子背后的靠山——日本人;他想自杀,可是没有勇气,只能是“受了点寒,又受了点惊”后大病一场。至此,这场离婚的闹剧才算是结束,可是瑞丰的悲惨命运还没有结束。他冒充特务,被胖菊子的现任丈夫蓝东阳出卖,被害。而他的家人,在担心、害怕、自责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后,第二天清晨,“鸟儿用的腔调唱起歌来,牵牛花顶着露水展开各色的小喇叭……”“世界是美好的……”。在这样“美好”的氛围中,家人收到了瑞丰的死亡通知书——日本人送来的瑞丰昨天穿的那件大褂,用东洋纸包好、细洋绳扎好。
读到这里,不由让人觉得瑞丰即使有一百、一千个不好,在死亡面前他是值得被原谅的,因为他罪不至死。老舍先生用这样一个丑陋的小人物的形象,激起了我心中强烈的爱国热情:侵略者比一万个瑞丰还要可恨,因为他们把我们的同胞变成了令人爱恨交加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什么行为比把人变成不是人的行径更让人痛恨呢?
大赤包是小说中比较显眼的一个人物,她简直就是个大活宝。老舍先生对她的描写,让我几乎笑出了眼泪:她的丈夫冠晓荷夸她是“会思想的坦克”,可以想象大赤包的身形有多么的厉害;她生气脸红了“雀斑变成了一些小葡萄,灰中带紫”,这是一张多么万紫千红的脸啊;大赤包变成全城的妓女的“总干娘”后,更加意气风发,“连脸上的雀斑都一个个发亮,好像抹上了英国府来的黄油似的”,这是又是怎样的“狗仗人势”啊!
就是这样一个神采飞扬的大赤包,汉奸走狗,在入狱后一直以为是误会,日本人的误会。“……没有人来传她过堂。她的脸上似乎只剩了雀斑与松皮,而没了肉。”“她已不辨白天与黑夜,不晓得时间……她是一团怒火,她的世界在火光中旋舞。”
最讽刺的是,当大赤包在狱里的时候,她的“门徒”胖菊子并没有想办法挽救她,而是在不停地运动大赤包原来的职位——妓女检查所所长,大胆地创造自己的衣服鞋帽。胖菊子的丈夫蓝东阳很喜爱胖菊子的新装束,作了他自己认为最得意的一首诗:
从衣裳外面,我看到你的肉;
肉感的一大堆灌肠!
哎呀,此时此刻,谁还会想到狱中饱受煎熬的大赤包呢?包括我这个读者,又一次被老舍先生风趣幽默的描写给逗乐了,同时眼角竟不自觉地湿润了……
笑中有泪,泪中有爱;爱中有恨,恨中有情。《四世同堂》,值得慢慢琢磨、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