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马车穿梭于此世彼世
有些人执着地相信自己的感情、直觉以及感官的感受,然后对世间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于是开始相信有一种未知的力量把握着自己的命运,肃就生活在那个对未知充满着幻想和迷惘的时代。
在国务院与教会的联合政权里,教会主要负责尖端科技和文化历史方向的工作。他们带来的空间技术以及历史推演的算法,使得更为久远的时空清晰的呈现在人类的面前。
西南与北方交界各地分布着很多学校,是学生们集中学习的场所,长久未变。肃的父亲是一位浪漫的考古工作者。他的童年也是在征服天空的幻想中渡过的。随着科技信息革命的到来,天空幻想开始盛行,当时流行着一个说法,谁征服了天空,谁就拥有至高的力量,当时的领主都深信此道。父亲带着他,挖掘古代的遗迹,研究飞行器、火药,每天的讨论的话题离不开星空这样的词语。
五年的漂泊后,父亲带着肃回到越城,祖母住在那里,本欲只是短暂停留,结果因为祖母的挽留,每次都出走都没有成功。祖母是一名坚定的修行者,在井洞里已经生活了四十多年。
越城建在一片荒原上,领主决定在荒原上建造通天塔和空天机场,这些都是飞向星空的基础设施,虽然祖母等组织了数百人进行绝食抗议,但最后还是无法阻挡,父亲成为通天塔设计师的一员,肃虽未成年,但也随着父亲一起学习各种知识。
一回到家里,祖母便会检查肃有没有受到教会的蛊惑,她拿出一本小册子,告诉父子俩,教会是有预谋的,领主是被迫,第二帝国本是一个自然美丽而朴素的国家,星空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祖母还告诉他,许久以前,国家有一个崖壁洞窟,很多修行者在里面苦修,终于他们等到了神灵,神灵告诉他们,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每个神灵都只是通过种种不同的方式降临世界,而整个星空就是一个造神的工厂,每年的七夕,女娲指引乌鸦们趴刨出七条深井通往人间,神民在天宫受苦,向往人间,一不小心踩中井盖便会降临在某个母亲的肚子里…………
在教会的支持下,通天塔和数十个空天机场不到十年就建好了,征集前往星空的布告也很快下达了,肃下定决心要去星空中看一看,在父亲和祖母都反对的情况下,他还是参加了征天军,父亲没有再说什么。登上空天飞机之后,肃才收到了祝福。
父亲说:“答案需要自己寻找,不过一定要回来,我们都等着你。”看着墨迹从电子板上消失,肃才感到一丝后悔。
第一年,十万余人加入征天军,浩大的舰队在荒原起飞,飞向了广阔无垠的星空。
第二年,在大家都在争执下一步怎么前进时,在中继星上发现了一个跃迁门,通过后直接抵达了另一个星系。航行者们见到了高度机械化的文明在驱逐原始文明,征天军被机械文明告知,这里其实就是宇宙的边际。宇宙中的机械文明在每个经过的地方挂了一盏明灯,如今星空已经点满,再也不会找到离大地更远的地方。
肃发现自己的行为其实毫无用处,就如同于天空幻想小说中的幻想科技。他站在太空舱里,大地的上空,他甚至幻想此时来到的星球也不过是一个假象,肃尝试操作空天飞机逃离此处,在得到无效操作的反馈之后,他绝望了。
此后的记忆非常模糊,所有的航行者都好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等到醒过来的时候,肃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地面,站起身时迎来的是父亲的拥抱。
“父亲,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肃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慢慢的就习惯了。”父亲告诉他,征天军在起航的过程中,由于技术故障,在不到一秒之间,已经全军覆没,身体用冷冻舱技术暂时冻结,意识被导入到模拟的星际环境中,直至近期技术进步,新的国家给每位征天军都替换了新的机械身体,才都恢复了意识。
“新的国家?我们的国家呢?”
“我们的国家已经消失了……”
“什么?”
“在越城的征天发射计划失败后不久,教会企图使用元火预测未来,结果不慎打开了国家与另一个星球的跃迁门。那个星球有着高度机械化的文明。在他们发现了我们之后,资源极度匮乏的机械文明对国家展开了入侵。”
“征天军已经覆灭了,我们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与强大的外星舰队抗衡。在反抗军一个月的负隅顽抗后,国务院的势力覆灭。教会向他们投降,建立了新的国家。”
所以二十年,这一切不过是梦罢了。让肃后悔不已的是,祖母早已离世多年了,她的话还记忆犹新:
“星空即使到了,也不过是大地的影子。”
在机械文明统治了国家后,由于其本身就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人类可以不再工作,只通过采集国家的资源加上机械文明的高度加工能力就可以生产出完全足够人类和机械文明使用的物资。文化产业快速发展,在城市的一片片灯红酒绿和欢愉声中,随处可见的监听机器人,依然在提醒着人类,这是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由于空天机场的原因,越城成为了新国家的首府,越城在战后重建中大量运用了增强现实的技术,市中心的繁华街道,还有湖底星盘集市,都是技术运用的一大盛景。父亲在越城的总督府当书记官,帮肃讨了一个工作。前往他出生的地方的一个资料所,在那里的书院里成为一名书记员。
“第五代计算机技术成熟之后,虚拟现实也以不可想象的进度突破难关,教会主导的虚拟现实研发署急需要大量被实验者参与到界网的研发。界网,这是一个思维意识的虚拟空间,实验者会被取出大脑中负责记忆和思考的神经元,界网会通他的记忆建立一个其心目中完全理想的世界供其生活。代价是他再也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用作资源处理为新的生产资料。”
界网研发成功后,人类趋之若鹜。此次事件在肃的记录笔下称为大撤离。真实的大撤离中,并没有飞船载着一具具肉体射向太空。而是人们挨个走进了一座座像极了太空仓的神经仓里,在机器人的驱动下被麻醉、取出大脑放进了通天塔的云计算中心。
通天塔成为了一个面向地心的穹庐、一株大树一样的墓穴群,许许多多的人类在那里集体进行着永远不会醒来的冬眠……
骨人旅者行走于机器森林
一个秋季,肃的父亲去世。而肃还在书院当一名普通的书记官。这里的环境保护得非常好,人工制造的森林环绕着湖泊,农家紧靠着河道,肃最喜欢的运动是登高远眺,一眼望去,如同看到了机器城市时代之前的森林城市时代,肃感觉这是最好的状态,他在站在山顶闭眼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古代国家建立的传奇历史,无所不能的元火力量,传说中的宝剑龙牙……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了一年。第二年六月迎来了雨季,由于人造土壤的分子结构差异,并不能良好的吸收水分。座落在这里的历史遗迹被暴雨淹没,抢救中不小心将隔离研究的噬肌病毒散发到空气中,导致人类的细胞面临分子态解构的危险。由于病毒也能使赛特尔机器生物的零件受潮,教会急召已经机器化的前征天军士兵和其它志愿者前往参加救援,肃也在应召之列,同行的还有一位生物学家刘。
刘个是全身机器化的女人,遗迹中的工作期间,肃尝试与她交往,但是碰到她完全是机器的身体后就放弃了,刘一直都记得的那个人告诉她,有一天会送她一件人类的身体,植肤光滑如玉,柳眉明目含情,百分之百的生物质体零件。刘不喜欢闭上眼睛,因为她相信黑暗世界直通替身神经核心。刘小姐的祖先,还有她一切一切的梦想都牵系那个弱体质的生命,而不像现在这样,源代码成为了人类的灵魂。
刘说:“对于已经机器化的我们来说,当然不会明白,人体的生态远比这个虚伪的人造生态系统复杂得多。可现在你甚至无法想象面前的一片森林可能也是分子态机器零件所营造出来的,徒有其形和氧化空气的功能而已,生活在这片森林里,慢慢的变成了一具走骨而毫不自觉。”
肃被分配到医院协助赛特尔的机器医生收集病理数据和照顾病人,医院目前收留了五千八百多被半机器化而从意识与身体隔离的人类,大多是儿童。出入检查时,肃发现一名志愿护理人员是厌奈病毒的感染者,厌奈病毒滋生在脑机接口边缘的一种病毒,染上就不能连接界网。只能在现实社会生活的她,闲来无事便会来医院做些义务工作。
刘分析,噬肌病毒和厌奈病毒存在某种关系,感染源是界网连接器与人类神经元发生化学反应生成的。
为了理解噬肌病毒与厌奈病毒的关系,两人又一次行动了。
越城东三十里的轨车行程后,就是位于北境的钢窟山脉了,它在国家是天气腐蚀标准最低的山脉。朗本机器工厂就在钢窟山脉之内,始建于六十四年前,是赛特尔大型智能机械设备生产基地之一。
这个城市,包括这个工厂,都没有见到一个有着肌体组织的人类。
认真工作工人大多都是赛特尔的机器人,中间夹杂着反抗军与赛特尔的那场大战中被俘虏的反抗军战士,他们被无情的改造为了赛特尔的生物反应机器人,没有脸,更不会有表情,只是在默默的工作着。
刘发现,其实早在征天军成立时,战舰运送到越城之后,接触战机的士兵都感染了噬肌病毒,病毒在那时就传播开来,所幸这个病毒只能生存在空天机场这样的高科技机械化环境里,因此才没有进一步传播。如今病毒已经扩散,这里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只有机器人才可以正常呼吸的城市,永远不会有真实肌肉的人类来此旅行。
“为了改变这种情况,我希望试一下。”刘私下里与肃这样说。
刘在肃的协助下,使用朗本工厂保存的病毒株标本,在无菌室里先进行了一次噬肌病毒与厌奈病毒的活性试验,她毁去了自己面部和手脚部仅剩的皮肤,得出一份报告,显示噬肌病毒与厌奈病毒存在片段的相似性,目前除了机器化尚无更好的办法。刘让肃向教会上报,提议关闭遍及国家的界网系统,并限制任何形式以人类机体连接网络的行为,来终结病毒的继续传播。
然而教会却没有这么做,在赛特尔不允许关闭界网的压力下,教会认为病毒既然无药可医,就应当将人类完全机械化。
七月十七日,越城发生了暴动,大批从人类通过各种方式阻止赛特尔的机械部队进入越城强行改造人类,赛特尔和教会激进派组织了大量部队进行平暴,最终酿成了越城惨案,等到正在执行任务的肃等人勿忙赶到的时候,越城已经成为一片血海。
在越城惨案的生存压力下,国家全境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动乱。
一个人的死使动乱进入了高潮。
江牙在空天机场运输机车组做志愿者,从未连接过界网,而且还是一位天空幻想家,他在《诸星之外》中设想未来太阳燃尽时,人类逃离太阳系的旅居生活,里面提到后期人类生活在一个被诸多人造太阳、人造月亮,人造卫星以及人造人包围的地球。他们的后代分成了两派,一派怀疑自己所见的星空的真实性,坐着飞船去寻找真正的星空。另一派几乎忘了外面的世界,肯定诸星都是古人的创造,过着平凡的生活。而最终,航行派发现,星星的外面也不会有真实的太阳。
另外一部作品《流浪的天外客》中,将同步意识产生的生命体比喻为潜伏在人类周围的天外客,而界网则是生产天外客的温床。这些天外客即使空有人类输入的文化、意识、精神,也不会变得复杂,永远不能将之等同于界网外的世界。
赛特尔医生检查过后,对江牙死亡的房间解除了隔离,肃发现江牙不仅是一位天空幻想者,其实曾经也是一位工程师,新国家建立后,在教会胁迫下参与界网项目研究,一个月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在医馆里开始写天空幻想。
他写过一篇文章名为《虚伪的现实》,阑述了完全唯心的“对比现实”理论,它强调人类可以通过对比来建立现实的意义,并忽略虚拟因素的存在,且这个过程在人类发展史上为重要一环。而界网的存在完全使这种行为的意义崩溃,也使沿承万年的人类文明和道德准则化为乌有,继续下去,人类将会就此灭亡。
阅读完这篇文章,肃又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当年那个被他当做笑话的祖母,泣不成声。
“哪里还有星空啊,星空再大,也不过是大地的影子。”
几天后,各地的暴乱被赛特尔彻底镇压,一个月后,所有人类被强行机械化。其中的不配合个体被改造为生物反应机器人,被送进朗本工厂永远工作下去。
改造过后,雨季也结束了。在被改造后的机器人类们上街享受着酸性空气时,一个曾经的征天军战士走向了越城的中心广场,他手中抱着一个钢球。那是一枚小型核弹,是他在朗本工厂偷来的。他站在广场中央,没有说一句话,默默的引爆了核弹。
小型核弹瞬间将广场上的一切化为焦土,紧接着引爆了核燃料的空天机场,引爆了越城的界网云计算中心,爆炸在蔓延,一个个赛特尔的机械巨塔在爆炸中倒塌,解体,化为一片烟尘。
肃再也没有机会因此被判反“人类”罪或叛国罪,国家在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爆炸中不再有任何存在的痕迹。大陆在爆炸中开始解体、割裂,变成几片,然后在爆炸的余波中逐渐远离,向着各个方向漂移。
空气中稀薄的元火,由于其反膨胀的性质,都向爆炸中心——肃的位置扩散,肃那在爆炸瞬间就被核弹解体的身体,在元火的作用下,又渐渐合为一体……
时光逆流在虚构历史
人类是顽强的,在灾难平息后,仅剩的人类又在他们自己的大陆上开始劳作,开始创建新的文明。
肃认为历史有三个版本,一个是绝对历史,人类有且只有一个绝对历史,一是当代人参照考证的历史按照历史的演化规律进行演算得到的虚构历史,一是由人类记录的通过文献、影像或数据存储的碎片历史。
不过他的这些想法再也没有机会对人说起了。由于体内元火的力量,他可以一直活着,带着他那张苍老的,在爆炸中被扭曲的面容活下去。
他不再和任何人交流,为了至少在外界看来是个正常人,他会找一份体力工作,用挣来的钱给自己买食物,然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吃下去。然后十年进行一次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不让人发现自己不死的秘密。肃希望一直活着,这样可以在这个星球更远的历史流洪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到襄阳时见到了他,他只是一位普通的环卫工人,拾起我掉落的手机,追上我,然后立刻转身而去,顺便俯身捡起一片剥落的树皮,在掌心摩擦着。